指挥室内,那串稳定而诡异的脉冲信号,如同一只无形的虫豸,悄然爬上了军用备用频段的频谱图,在代表着绝对寂静的绿色基线上,留下了一排细密而丑陋的锯齿。
“他们真敢!”黄干事猛地站起,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抓住狐狸尾巴的兴奋,“这是在用我们的电缆,向我们示威!”
“不,这不是示威。”林晚星的声音清冷如冰,她走到巨大的电子地图前,目光落在那个闪烁着异常信号的坐标点上,“这是在搭建一个新的巢穴。他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旁的陆擎苍拿起桌上的红色铅笔,在那片区域重重画了一个圈,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穿地图。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杀意已然凝如实质。
林晚星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轻轻划过,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她脑中飞速成型。
她转身,对黄干事下达了第一个指令:“立刻以我的名义,向后勤部提交一份《关于加强战备单位电力网络安全,保障重点医疗设施紧急用电的巡检方案》。”
黄干事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您的意思是……借着查线路的名义,去摸他们的底?”
“不。”林晚星微微摇头,纠正道,“不是摸底,是请君入瓮。我们不是要去查故障,而是要去等那盏灯,为我们亮起来。”
这份方案写得滴水不漏,以军区总院、各附属医院及战备医疗点的用电安全为核心,要求对全市范围内所有与之关联的变电站、中继器和主干电缆,进行为期一周的拉网式排查。
报告中特别强调,此举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确保战时应急响应链条的绝对可靠。
理由正当,程序合法,关乎战备,后勤部一路绿灯,迅速批复。
第二天一早,一支由黄干事带队,伪装成常规电力检修人员的技术小组,便开着工程车,浩浩荡荡地进驻了各个站点。
他们人手一个其貌不扬的工具箱,里面除了常规的电工器械,还藏着一台巴掌大小、经过特殊改造的信号检测仪。
北仓七库附近的3号变电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机油味和臭氧的刺鼻气息。
一名技术员戴着绝缘手套,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一根比成人手臂还粗的主电缆接头。
当他用特制的清洁剂擦去表面的积灰时,接头保护盒的缝隙里,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片反射出一丝不正常的微光。
“找到了!”他压低声音,通过喉震式麦克风向黄干事汇报。
黄干事快步上前,通过微型摄像头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枚设计极其精巧的非制式信号调制器,它巧妙地寄生在电缆内部,像一只吸血的蜱虫,能将主干电缆中极其微弱的电流波动,精准地编码为一段段摩尔斯电码格式的信号,以极低的功率,每小时一次,向外发送短促的脉冲。
这种手段隐蔽至极,若非林晚星事先预判,用上了军研所最新的高精度检测仪,即便是最老道的电力工程师,也只会当成是正常的线路损耗。
“头儿,要拆除吗?”技术员问。
“拆?”黄干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么好的鱼饵,拆了多可惜。”他立刻下令,“复制其传输频率,分析编码规律。十分钟内,我要你模拟一段‘任务已完成’的加密回应,给我原封不动地打回去!”
“是!”
信号无声地发出,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幽深的潭水。
指挥中心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擎苍站在林晚星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为她挡住了所有的纷扰。
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等待,实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天后,凌晨两点十七分。
一直沉寂的监听频道突然再次爆发出尖锐的蜂鸣!
一组全新的、结构更复杂的代码被成功捕获。
陆擎苍亲自坐镇的破译小组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
短短半小时后,结果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纸上只有一行字:“移交‘种子库’控制权,坐标更新至d7。”
“d7……”陆擎?āng的目光迅速锁定墙上的全市地下设施图纸。
那是一张泛黄的、标注着无数秘密代号的军事地图。
他的手指从密密麻麻的标记中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位于西郊山体内部的红色五角星上。
“找到了。”他沉声道,“d7,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为应对核战争而建造的地下战备血库。代号‘磐石’。档案记录,二十年前就已封存,现登记用途为‘废弃仓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它的独立供电系统和通风系统,至今仍在低功率运行。”
一个废弃多年的血库,却像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林晚星看着图纸上的那个点,“‘种子库’,原来如此。他们需要的不是里面的东西,而是一个绝对隔绝、又能与外界保持单线联系的据点。”
她立刻拨通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打给了已经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孙法官。
“孙老,想请您帮我解读一条法规。”林晚星语气恭敬,“《国防工程管理条例》第十一条:‘凡具备隐蔽通信能力的封闭空间,均视为潜在安全风险点,主管部门有权在必要时进行预防性排查’。我想知道,如果我们要对d7血库进行一次‘防灾防汛联合演练’,程序上是否合规?”
电话那头,老孙法官爽朗的笑声传来:“合规?丫头,你这是把法条当枪使啊!不过我喜欢!只要理由充分,手续齐全,别说演练,你就是把它拆了重建都行!我马上给你出具一份法律意见书!”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军医大学的程永年教授。
“程教授,打扰您了。我们得到情报,有一批极其珍贵的、用于研制新型疫苗的病毒样本,可能因为存储环境突变,正存放在北仓一带的某个旧冷库中,面临失效风险。我希望您能以军医大学的名义,组织一支最专业的师生‘志愿队’,协助我们进行紧急抢救和转移。”
程永年一听事关疫苗样本,当即一口答应:“救死扶伤,保护科研成果,是我辈天职!人手你放心,我亲自带队!”
一张合法合规的天罗地网,悄然张开。
演练当天,几辆挂着“防汛抗灾指挥部”和“军医大学”横幅的卡车,停在了西郊山脚下那扇毫不起眼的铁门前。
血库的入口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林地中,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黄铜大锁。
门楣上方,几个本应监控入口的摄像头,此刻却全都扭向了天空,仿佛在观察鸟群。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黄干事低声道。
“不,我们来得刚刚好。”林晚星神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她挥了下手,对程永年教授说:“程老,看来门一时打不开,麻烦您先带人把移动冷链设备架设起来,做好样本接收的准备,别让我们的‘宝贝’等急了。”
程永年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指挥学生们忙碌起来。
一时间,仪器的启动声、人员的走动声,将这片死寂之地变得热闹非凡,俨然一副真实的抢救现场。
混乱中,黄干事借着搬运一个沉重的仪器箱,身体“不经意”地靠在铁门上。
他弯腰调整姿势的瞬间,指尖一弹,一小撮无色无味的粉末,便从袖口滑落,精准地撒在了黄铜锁具和门把手的缝隙处。
那是医用级的荧光示踪粉,在正常光线下无迹可寻,但在特定波长的紫外线照射下,能持续显影长达四十八小时。
一切布置妥当,演练队伍在“无法进入”后,便“无功而返”。
夜色,再次笼罩了西郊山林。
次日凌晨三点,指挥中心的监控画面中,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悄然出现在血库门前。
那人动作娴熟地掏出钥匙,谨慎地观察四周后,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就是现在!”
门把手被触碰的瞬间,黄干事布设在暗处的紫外线灯无声闪过,手套与门锁接触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荧光手印。
黑影进入血库片刻后又迅速离开,上了一辆停在远处的摩托车,消失在夜色中。
“跟上他!”
负责追踪的车辆如猎犬般悄然出动,远远吊在后面。
摩托车的行车轨迹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复杂的曲线,最终,停在了市区一栋老旧的干部家属楼下。
“目标锁定,兴华路27号院,3号楼,4单元,502室。”
指挥室内,高精度热成像画面被调取出来。
透过冰冷的墙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房间内踱步。
当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和脸上的风镜时,那张在热成像中略显扭曲的脸,还是让林晚星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原来你……还记得走这条路。”
而在那栋楼宇的深处,502室的黑暗中,一台老式收音机被缓缓打开。
没有音乐,没有播报,只有一阵电流的嘶嘶声后,一阵缓慢而清晰的“滴、滴滴、滴——”声,穿透了沉沉的夜色。
那声音在说:
“……根未死,风再来。”
抓捕的命令已经到了所有人的嘴边,只等林晚星一声令下。
然而,林晚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摇了摇头。
她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嫌疑人所在的家属楼位置上,画下了一个比陆擎苍之前那个更大的圈。
擒贼擒王,可眼前这个,显然还不是王。
当所有人都以为雷霆行动即将开始时,林晚星却转身看向黄干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并未下令立即抓捕家属楼中的那道黑影,而是以一种更加迂回、更加令人费解的方式布下了新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