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现役军官的名字,用这种近乎于个人崇拜的方式,刻在边防哨所的岩壁上,成何体统?!这股歪风邪气必须立刻刹住!我命令,马上派督查组去高原,把那块碑给我铲了!所有相关人员,从上到下,严肃处理!”
话音如惊雷,在后勤部戒备森严的会议室内炸响,震得茶杯盖嗡嗡作响。
那名肩扛将星的领导满面怒容,手指几乎要戳到文件的照片上。
照片上,昆仑山口那块粗粝的石碑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林晚星”三个字,仿佛是对军队纪律的公然挑衅。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铅块。
无人敢接话,也无人敢反驳。
这份附带着领导怒火的会议纪要,加盖着“绝密”和“加急”的双重戳印,在半小时后,被机要员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战勤部副部长陆擎苍的案头。
文件静静躺着,每一个字都透着山雨欲来的凛冽。
陆擎苍的目光扫过那句“立刻清除,严肃处理”,眼神深邃如寒潭。
他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拿起笔,在文件传阅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推到一旁,仿佛那只是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窗玻璃猛地一震,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京城阴沉的天际,紧接着,滚滚闷雷由远及近,暴雨倾盆而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桌上那台红色军用保密电话,发出了尖锐急促的蜂鸣!
陆擎苍一把抓起话筒,听筒里传来的,是昆仑前线指挥部作战参谋焦灼到变调的声音:“报告首长!昆仑山口遭遇百年一遇特大暴风雪,风力瞬时超过十二级,能见度不足半米!我方有三支山口巡逻队失联!其中一支,携带一名突发肺水肿的重伤员!”
陆擎苍握着话筒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根根泛白。
他眼中的寒潭骤然掀起风暴,声音却冷静得可怕:“启动一级应急预案。实时坐标发给我。”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上,同时打响。
军医大学的阶梯教室内,林晚星正在给新一期的“火种”学员讲解高原低温环境下,如何利用有限条件进行紧急气管切开。
她条理清晰,声音沉静,仿佛外界的风雨与她无关。
课间休息,黄干事借着送热水的机会,快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林主任,不好了。京城那边有大领导发火了,说石碑是搞个人崇拜,已经派了督查组往昆仑去了,预计明天一早就能到哨所执行‘清碑’任务!”
林晚星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热气氤氲了她清澈的眼眸。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她的脸上反而掠过一丝凝重与决然。
她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快步走向办公室。
她没有去想如何解释,如何申辩,而是直接打开了军用气象内网。
屏幕上,一张巨大的气象云图触目惊心。
一团深紫色的风暴眼,正死死地盘踞在昆仑山脉上空,其覆盖范围与强度,远超数据库里近五年的所有同期记录。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另一份数据表——《近三年边防部队冻伤病例与“晚星验方”覆盖率对比》。
一个清晰的规律浮现眼前:此次特大暴风雪的核心影响区域,恰恰是“渐进式复温四步法”普及率最高的几个边防连队!
这不是巧合,这是战场对她的理论最严酷的实战检验!
拆碑?
现在拆的不是一块石头,是战士们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燃起一簇冷静的火焰。
她立刻动手,以最快的速度起草了一份文件——《关于极端气候下基层应急救治能力评估的紧急预案》。
在这份预案里,她没有提石碑半个字,只用最严谨的数据和最科学的逻辑,构建了一个实时气象与伤员救治成功率的联动模型。
她清晰地标示出,在当前零下四十度的极端低温和狂风环境下,任何救援力量的延误都将是致命的,而唯一能与死神赛跑的,只有战士们已经掌握的自救互救技能。
她将预案打印出来,附上那张令人心悸的气象云图,直接送进了程永年主席的办公室。
昆仑,风雪如刀。
能见度几乎为零的雪原上,小刘记者和一支搜救队正顶着能把人吹飞的狂风艰难前行。
他用防水相机紧紧护在胸口,镜头上凝结的冰霜刮了又起。
“找到了!在那边!”
顺着探照灯的光柱,他们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景象。
在一个背风的岩壁下,几名战士用身体和一张军用雨布,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救援棚。
棚内,一名脸色青紫、呼吸微弱的伤员躺在睡袋里。
而他们选择的这个位置,正是那块石碑所在之处!
“林医生的方法就在墙上!这里背风,又有参照步骤,我们不信它信谁?!”一名年轻的卫生员正跪在伤员身边,一边按照石碑上镌刻的步骤进行复温操作,一边对着靠近的镜头嘶声大吼。
狂风卷着雪粒,他的声音几乎被撕碎,但那份绝境中的笃定与信赖,却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刘的眼眶瞬间通红,他颤抖着手,将这一幕完整地记录下来。
这段夹杂着风吼与人声的珍贵视频,通过随队携带的卫星设备,第一时间传回了后方指挥系统,并以最快速度在内部疯转。
当晚,军医大学灯火通明。
程永年连夜召集了全校所有权威专家进行紧急会审。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一边是林晚星提交的冰冷数据模型,另一边,正播放着小刘从前线传回的、带着雪花噪点的震撼影像。
“……使用‘四步法’的单位,在同等低温环境下,初步评估伤员存活率高出百分之五十八!”程永年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图,声音洪亮。
他随即切换到现场视频,卫生员那句“我们不信它信谁”的嘶吼,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反复回荡,拷问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程永年环视全场,目光如电,一字一句地质问:“同志们,我现在就想问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是应该先去救人,还是先去讲那些脱离实际的规矩?!”
一片死寂。
几位之前还对石碑事件颇有微词的老军医,默默地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现实,给出了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最终,一份由程永年领衔、多位专家联合署名的决议火速上报:暂缓执行拆除指令,石碑在应急救援期间,改为“极端环境应急指引参考点”,一切以保障前线官兵生命安全为最高原则!
战勤部,陆擎苍的办公室里,烟灰缸早已堆满了烟蒂。
他几乎一夜未眠,冷静地调度着后勤物资空投、协调着医疗专家组随时待命。
当程永年的决议和前线的最新动态汇总到他案头时,他深邃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锋芒。
时机,到了。
他没有去反驳那份“拆碑”的命令,而是借着这场风雪带来的巨大冲击,直接推动战勤部起草了一份全新的指导意见——《关于边防哨所等特殊环境增设固定式医疗辅助设施的指导意见》。
这份意见,正式将“在哨所、巡逻点等关键位置,选择坚固岩体或永久性建筑,镌刻重要急救流程图示与文字”纳入了未来边防基础设施建设的标准。
在文件的命名讨论中,有人提议叫“应急救援碑”,有人提议叫“生命保障点”。
陆擎苍只是拿起笔,在文件草案的标题旁,淡淡地写下了三个字:“晚星节点”。
他放下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制度的完善可以等,人的生命不能等。”
当晚,那支已经抵达高原、准备执行“清碑”任务的督查组,接到了来自战勤部的最新命令:原地待命,任务更改为“全力协助地方部队进行后勤保障与救援工作”。
风雪,终有停歇时。
三天后,昆仑山口传来捷报:三支失联巡逻队、共计十五名官兵,全部成功获救,无一人死亡,无一人截肢!
创造了昆仑山脉冬季救援史上的奇迹。
林晚星站在办公室的巨幅军事地图前,看着地图上代表“晚星验方”应用点的红色标记,在风雪肆虐过的区域连成一片,像一条用生命和信念筑成的、熊熊燃烧的防线。
黄干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敬佩:“林主任,前线最新消息……那块碑,保住了。不仅保住了,工程兵还连夜给它加装了特制的防风玻璃罩,旁边……还接了一盏小小的太阳能灯。天一黑,那灯就亮了。”
林晚星久久凝望着地图上昆仑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束在风雪中亮起的微光。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给黄干事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原来,有些东西刻下了,就不是谁想抹,就能抹得掉的。”
风波平息,声望日隆。
然而,林晚星知道,挑战永远不会停止。
就在昆仑的冰雪初融之际,一封来自西南某军医大学的特殊进修申请,绕过了常规流程,悄然送到了程永年的案头。
申请表上,推荐人一栏签着一个分量极重的名字,而在“进修目的”一栏,申请人只写了一句话:
“我想学的,不只是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