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晨曦的微光刚刚刺破京师上空厚重的云层。
野战医院旧址的操场上,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清晨六点整,十名刚刚从军医大学结业、分配在即的年轻军医已经站成了笔挺的一列,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振奋与好奇。
他们是程永年主席亲自挑选的尖子,被告知有一项“将决定他们未来职业生涯高度”的特殊任务。
林晚星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操场尽头。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佩戴任何军衔,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清冷的气质在微寒的晨风中显得愈发挺拔。
她不像一个万众瞩目的学术新星,更像一个即将奔赴前线的普通士兵。
她径直走到队伍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热切的脸。
没有寒暄,没有动员,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十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文件,递给站在队首的军医。
“这是《‘知青医库’联合研究小组章程(草案)》。”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知青医库’唯一的负责人。”林晚星的话语清晰而决绝,“你们十个人,是第一批核心研究员。你们的任务,是每人对接至少三位在《知青医库》中有记录的基层医生,用三个月时间,对他们提供的一个核心验方,进行记录、验证、以及提出优化方案。”
众人屏息凝神,心跳如鼓。
他们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下基层实践,但林晚星接下来的话,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你们不是去‘指导’,是去‘学习’和‘服务’。你们要做的,是把他们脑子里、手稿里、口口相传里的宝贵经验,用最科学、最严谨的方式,变成可以被复制、被推广、被传承的标准化流程。”
站在一旁的黄干事,作为此次行动的协调联络人,也拿到了一份章程。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光瞬间被第一页第一条牢牢吸住。
“第一条:所有基于原始验方优化产生的科研成果,其署名权,原始验方提供者(实践者)为第一作者,改进者与整理者并列其后。”
黄干事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星清瘦的背影。
在这个讲资历、讲出身、讲名分的年代,将最核心的“第一作者”荣誉,主动让给那些连字都认不全的赤脚医生……这已经不是无私,这是在亲手砸碎自己头顶那轮最耀眼的光环!
他跟在林晚星身边这么久,见证了她如何从一个无名知青,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原创者”的荣誉有多么重要。
可现在,她却要将它分出去,分给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
黄干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心中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与感动。
这丫头,她的心,比天还大。
同一时间,《战地军报》的记者小刘,正坐在灯下奋笔疾书。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 oчepeдhar 新闻稿,而是一份由林晚星亲自委托他起草的《关于建立基层医疗智慧成果转化机制的倡议书》。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反复推敲,小刘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三权分离”模式:将民间验方的知识产权(署名权、修改权)明确归属于原始创作者;将验方在军方及国家卫生系统内的使用权,无偿开放给国家;而商业转化后产生的收益权,则根据贡献度,由国家、研发团队和原始创作者按比例分配。
这份草案,不仅解决了“谁是原创”的争议,更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可持续的激励与转化机制。
写完最后一个字,小刘慎重地将草案装进信封,寄给了那位已经退休、在军法系统德高望重的老孙法官。
他知道,想要推动这件事,必须得到体制内最正直、最权威力量的支持。
两天后,他接到了一个从京师教育部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老孙法官苍劲有力的声音,他显然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办公室。
“小刘啊,你的稿子我看了。我跟法规司的同志们说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制度创新,这是在还债!是还我们过去几十年来,欠那千千万万基层医者的债!我们拿走了他们的经验,治好了我们的兵,却连一张小小的证书、一个应得的名分都没给过人家。这件事,必须办,而且要快!”
电话挂断时,小刘的耳朵嗡嗡作响,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滚烫。
他知道,林晚星想搭的那座桥,最坚固的一根桥墩,已经立住了。
军医大学校务委员会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程永年主席清了清嗓子,正式提交了一份议案:“我提议,依托《知青医库》项目,在我校挂牌成立‘民间医学转化研究中心’,并推荐林晚星同学,担任中心首任主任。”
话音未落,一片哗然。
一位资深的老教授率先提出质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程主席,我不是否认林同学的贡献。但她终究只是一名在读的学生,让她来领导一个面向全军的科研机构,这不合规矩吧?她能服众吗?”
程永年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反问了一句直击灵魂的话:
“王教授,在座的各位,谁能像她一样,蹲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为难产的军嫂接生?又有谁能像她一样,站在这讲台上,把人体的微循环系统讲得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拍案叫绝?”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掷地有声:“我们评判一个人,是看她的资历,还是看她的能力?是看她的年龄,还是看她解决了多少实际问题?如果林晚星不能,那请问,谁能?”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那位王教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最终,决议以压倒性票数通过。
学校特事特办,批准成立这个跨学科的特殊平台,并且破天荒地规定——该中心不归属于任何院系,直属校学术委员会领导。
消息传到战勤部陆擎苍的耳朵里时,已经是下午。
他没有去找林晚星,而是直接叫来了阿木。
“立即以‘战备医疗信息化建设及基层快速反应单位支持’的名义,向军委打一份专项资金申请报告。”陆擎苍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报告里要强调,未来战争的胜负,不仅取决于前线的武器有多先进,更取决于我们能在多短的时间内,把最有效的急救方案送到每一个卫生员手上。这个中心,就是我们战时医疗的‘数字军火库’。”
他又补充道:“另外,让黄干事把过去一年,全军推广使用‘晚星膏’、‘清创散’等验方,所节省下来的药品采购和伤员转运费用,给我做一份详细的数据报表,附在报告后面。”
三天后,一份总额高达两千三百万元的节支数据报表,连同那份将医学研究上升到未来战争胜负高度的报告,一同摆在了军委领导的案头。
拨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审批通过。
“民间医学转化研究中心”挂牌成立那天,礼堂里坐满了人,各大军区医院和兄弟院校都派了代表前来观摩。
所有人都以为,林晚星会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
然而,她只是安静地走到台前,没有走向讲台,而是让工作人员在幕布上接通了一个信号模糊的视频电话。
画面闪烁了几下,出现了一位皮肤黝黑、笑容淳朴的老人。
他正身处云南边境一个简陋的卫生站里,用一个陶罐里新捣好的药膏,为一名被毒虫咬伤的牧民仔细地处理着伤口。
“大家看到的,是我们的合作者,李爷爷。”林晚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他现在使用的,是我们根据他的祖传秘方,刚刚优化完成的第三代‘清创散’。今天,我们不庆祝中心的成立,我们庆祝第一个远程协同诊疗项目的成功落地。”
说完,她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身后的黑板上,用力写下一行大字:
我们不庆祝开始,我们庆祝结果。
台下,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自发地响起,经久不息。
有年轻的学生激动地拿出刚托人从南方买来的海鸥牌相机,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更有人在笔记本上飞快写道:“这,才是大学该有的样子。”
夜深人静。
林晚星独自坐在中心机房里,检查着刚刚搭建完成的数据库服务器。
屏幕上,代表数据的光点,正从全国各地汇集而来。
仅仅一天时间,已经有四十七位赤脚医生,在当地研究员的协助下,完成了首批验方的数字化录入。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点,就像看到了黑夜里一颗颗被点亮的星火。
正当她准备关闭系统时,屏幕一角,一个加密的通讯框突然弹出。
那是一串来自西北的坐标定位,附言简短得只有几个字:“边境哨所急需新型抗寒膏,原配方中两味主药短缺。”
发信人,陆擎苍。
林晚星眼神一凝,手指立刻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她迅速调出数据库中所有关于冻伤的验方,通过交叉比对,筛选出三种以不同药材为基底、但功效相似的替代配方,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直接发送到了坐标定位附近的前线医疗站。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又过了片刻,回执传来,同样简练:“配方已收到。就地取材,配制成功,经哨所战士试用,效果显着。”
林晚星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她闭上眼,在心里轻声对自己说:“桥已经通了,但路,才刚刚开始走。”
同一片星空下,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境指挥所里,陆擎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天上清冷的月亮,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终端机细微的震动。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
“你只管往前走,你身后的路,我来铺。”
窗外,风停雪霁,天际线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一个崭新的黎明,即将到来。
然而,就在这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军医大学宿舍楼下的宁静。
“林晚星同志!林晚星同志!快开门!出大事了!”
是黄干事的声音,沙哑,且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