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将那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条拈起。
纸质粗糙,折叠得有棱有角,透着一股执拗的僵硬。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字,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象牙塔容不下烂泥。”
林晚星的眸光微微一凝,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烂泥?
她带来的,可不是烂泥,是足以颠覆这片贫瘠土地的沃土。
她将纸条随手压在墨水瓶下,关灯,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京师军医大学的图书馆内,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棂,洒下一片安静祥和。
然而,当林晚星抱着几本基础理论书籍踏入阅览室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宁静。
原本聚在一起,低声热烈讨论着《知青医库》的几名学生,在她出现的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触电般收回目光,纷纷低头,假装专注于眼前的书本,气氛尴尬得近乎凝固。
昨夜还为她点亮烛火的人,今天却对她避如蛇蝎。
她带来的不是风,是风暴。
风暴过境,有人畏惧,有人退缩,再正常不过。
林晚星神色未变,径直走向自习区深处。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张被揉过又展平的传单复印件静静躺在桌面上。
她拾起来,标题黑体加粗,如同一声刺耳的嘶鸣——
“未经双盲随机对照试验的‘土方子’,怎配进入神圣的医学课堂?”
字字诛心,句句都在将她钉在“不科学”的耻辱柱上。
落款更是嚣张——“医学科学守护联盟”。
林晚星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眼中没有丝毫怒火,反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怜悯的平静。
她从帆布包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崭新的扉页,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
“他们怕的不是不科学,是无法被他们垄断的科学。”
同一时间,军网内部论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愈演愈烈。
小刘记者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
一夜之间,数十个新注册的账号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对那篇《她不是来上学的,她是来建校的!
》帖子发起了地毯式攻击。
所有留言都惊人地一致,集中质疑《知青医库》中案例的真实性,言辞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这绝不是普通网友!”小刘猛地一拍桌子,迅速启动了追踪程序。
几分钟后,一张Ip地址分布图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所有攻击源,竟全部指向京城某家着名的三甲医院信息科!
好一招贼喊捉贼!
小刘的血液瞬间沸腾了。
他立刻换上一身白大褂,挂上伪造的“进修医生”胸牌,大步流星地赶往那家医院。
信息科内,他借口打印一份紧急的“前线战地伤员报告”,在工作人员转身倒水的瞬间,将一个预载了特殊程序的U盘,闪电般插入了主任的电脑。
进度条飞速读取。三分钟后,他拔出U盘,从容离开。
回到安全地点,他立刻打开拷贝出的文件。
一份加密的内部指令文档赫然在列,标题是:“关于《知青医库》舆论引导工作指示”。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集中火力,重点质疑其第47条‘高原冻伤分级复温法’。据查,该方法早期应用中曾致两名患者创面起泡,此为突破口,可大做文章,务必将其定义为‘草菅人命的伪科学’……”
“混账!”小刘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竟然用这种断章取义的卑劣手段,去攻击一个救了上百条人命的经验总结!
他不敢耽搁,连夜将这份铁证加密,连同那两名“起泡”患者的后续康复档案——一份从退役军人档案库里调出的绝密资料——一同发送给了那位已经退休、却依旧在军法系统一言九鼎的老孙法官。
邮件末尾,他只附上了一句话:“他们在用放大镜看战士的伤疤,却对战士的命视而不见。”
风暴的中心,很快转移到了军医大学的学术委员会。
“教材准入特别听证会”上,气氛肃杀。
以王教授为首的几位保守派元老联合发难,义正辞严地要求立刻暂缓、并重新审查《知青医库》进入选修课目录的资格。
“程主席,这不是儿戏!医学是严谨的科学,不是经验谈!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没有经过严格的临床验证,让这种‘土方子’合集进课堂,是对学生不负责,更是对未来的生命不负责!”
程永年主席坐在主位,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看向门口,那里,林晚星正一步步走来。
她没有带任何助手,甚至没有带那本厚重的《知青医库》。
她手里提着的,是一只在乡下随处可见的、边缘已经磨损发亮的旧木箱。
在全场质疑的目光中,她将木箱“哐当”一声,稳稳放在了会议桌中央。
“咔哒。”箱锁打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份份用牛皮纸袋精心保存的档案。
一份,两份,十份,一百份……
整整三百二十七份!
每一份档案里,都是一份由赤脚医生亲笔签名、按着鲜红指印的《“知青医库”疗法临床实践记录表》。
每一份记录表后面,都附有当地公社卫生站盖的蓝色公章,以及一份长达三年的手写疗效追踪报告,详细记录着患者的康复情况。
“你们说,没有数据?”
林晚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百二十七位医生,超过二十年的临床实践,总计七千四百零一个治愈案例,三年的愈后追踪。这些数据,够不够?”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脸色煞白的王教授。
“数据一直都在。只不过,你们这些坐在温暖办公室里的权威,从不屑于去冰天雪地里,弯腰去收而已。”
说着,她信手翻到其中一份档案的第47页,正是被水军疯狂攻击的“高原冻伤分级复温法”的原始记录。
“你们说,有两例患者创面起泡,是‘医疗事故’?”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锋利的嘲讽。
“没错,那两例,是我亲手救治的。因为送来时,他们的双脚已经冻成了黑色的冰坨,所有人都说只能截肢。我用这个方法,保住了他们的腿!起泡,是坏死组织在剥离,是血脉在复苏!是他们能重新站起来走路的代价!”
她抬起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两位战士,后来都活到了现在。一个转业回了东北老家,一个留在了新疆。他们活了二十年,每年冬天,都会托人给我寄来最新鲜的松子和葡萄干。”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王教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啪!”
程永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愧意:“够了!数据够了!”
与此同时,战勤部副部长办公室内,陆擎苍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阿木的密报刚刚送到:“部长,他们不死心。反对派联合了那家‘北华药业’,正在秘密筹备一场‘模拟临床实验’,还邀请了地方媒体,准备全程直播,要用最‘科学’的标准化流程,公开证明《知青医库》的疗法无效且有害。”
“哦?”陆擎苍的”
半小时后,设计书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只扫了一眼,就冷笑出声。
果然,上面只字未提环境湿度、风速、气压等高原真实环境的关键参数,纯粹是一场在实验室里精心编排的表演。
“通知黄干事,”他果断下令,“立刻联络甘南、漠河、喀什三地边防医院,启动‘真实极寒环境对照项目’,就用他们的对照组参数,和晚星的方法做对比。另外,让小刘,以《战地军报》‘独立观察员’的身份,全程跟拍记录。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科学。”
三天后,京城第一附属医院,灯火通明的多媒体阶梯教室内,那场备受瞩目的“模拟实验”正在进行。
林晚星作为“被批判方”,受邀坐在第一排观摩。
主试者是北华药业的首席研发官,他正对着镜头和一众媒体,意气风发地公布结论:“……经过七十二小时的严谨观察,在使用我们现代医学的标准化护理流程下,对照组创面恢复良好。而使用《知青医库》所述‘传统复温法’的实验组,失败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八!这充分证明……”
“请等一下。”
林晚星缓缓站起身,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实验所用的恒温模拟舱,环境湿度设定是多少?”
主试者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是国际标准的百分之六十。”
林晚星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强大气场。
“我军驻守的真实高原哨所,冬季平均湿度,不足百分之二十。”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大屏幕突然亮起。
“你们在四季如春的空调房里精心计算出的‘科学’,和我的战士们在滴水成冰的边疆挨冻时所面临的真实情况,差着一条人命的距离。”
屏幕上,小刘记者拍摄的三地实录视频开始播放。
甘南的风雪、漠河的极寒、喀什的干燥……一幕幕真实的画面,带着扑面而来的酷烈气息。
视频中,边防军医们严格按照林晚星的方法,在真实的恶劣环境下进行救治。
画外音响起,是小刘沉稳而有力的声音:“……经三地边防医院同步交叉验证,在真实极寒干燥环境下,‘高原冻伤分级复温法’临床总有效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一,无一例需要截肢。”
“轰——!”
全场哗然!
那位首席研发官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程永年主席再次当场起身,这一次,他的声音洪亮如钟,直接对着在场的所有校领导和媒体宣布:
“我提议,军医大学即刻成立‘特殊环境医学’专项课题研究组,由林晚星同志担任组长!这,才是真正服务于战场的科学!”
深夜,宿舍的灯光下,林晚星正在整理会议纪要。
一封盖着红色火漆印的密封信件被送到了她的案头。
拆开,是教育部和总后卫生部联合批转的正式函件——《知青医库·第一卷》获批,作为“全军战备医疗应急补充教材”,即日起在全国军医系统试点推广!
她拿起信纸,准备将其收好。
忽然,指尖触到背面,似乎有微小的凸起。
她将信纸翻过来,就着灯光,看到在函件背面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行用碳素笔加签的、几乎小到看不见的字迹,笔迹苍劲有力,正是老孙法官的风格:
“建议:将本书相关案例,纳入未来全军医师职业伦理必修模块。”
林晚星望着这行字,久久未动。
片刻后,她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忽然无声地笑了。
那笑意,如月华般温柔,却又带着洞彻一切的了然。
此刻,千里之外的某边防指挥所内,陆擎苍刚刚审阅完最后一份电报。
上面显示,京城北华药业集团股价,在昨夜美股开盘后两小时内,毫无征兆地暴跌百分之十二,只因其主打产品“特效冻伤膏”,在军方一份内部流出的对比测试报告中,效果全面落后于一种“无名土方”。
他缓缓合上文件,拿起通讯器,低声下达了新的指令:
“准备第二阶段反击——把‘晚星标准’,全面推进建制医院采购名录。”
风暴并未停止,只是悄然转换了方向。
这场由她掀起的风暴,席卷过象牙塔的围墙,正朝着更广阔的天地呼啸而去。
第二天清晨,弥漫着小米粥香气的食堂里,一扫前几日的压抑,到处都是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兴奋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