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残余的凉意,拂过林晚星清瘦的肩头。
她没有动,任由那股穿廊而过的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宛如战鼓初擂,正为即将到来的黎明之战奏响序曲。
这场战争,敌人选择从她的过去点燃引线,那她便奉陪到底,让他们亲眼看看,这引线最终会烧到谁的手上。
天色未亮,京城还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静谧之中。
林晚星已悄然起身,换上一身最朴素不过的蓝布褂子,梳着两条麻花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广阔天地里挣扎求生的女知青模样。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迎着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赶往了市档案馆。
档案馆的老式铁门吱呀一声开启,值班的老周正打着哈欠,一抬头看见林晚星,睡意顿时消散了七八分,眼神里透出一丝关切与紧张。
“林……同志,你怎么来了?”
老周曾是林晚星下乡时救治过的肝炎患者,是她用最土的办法、最精细的调理,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
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周叔,我来补充个人履历材料,申请调阅一下咱们秦山地区七七届下乡知青的全部登记档案。”林晚星的声音轻柔却坚定,递上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盖着军区卫生部公章的申请函。
老周接过,目光落在“全套资料”四个字上,手微微一顿。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林晚星耳边:“小林,留神。昨天就有一拨人来查你的档案,神神秘秘的,没走正规路子,我给挡回去了。但他们没走空,复印了跟你同批下放的好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些不起眼的。”
林晚星心中了然,对方这是要釜底抽薪,偷梁换柱,伪造一份她根本不存在于那批知青中的“证据”!
她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您,周叔。就因为有这些情况,组织才让我来把所有原始记录都封存备份,以防宵小之辈篡改历史。”
她刻意将“篡改历史”四个字说得极重,老周一听,顿时生出一种守护正义的使命感,再无半分犹豫,立刻领着她走向了尘封的库房。
林晚星要的,不仅是她自己的清白,更是要用同批三十名知青的集体记忆,筑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与此同时,按照林晚星的隐晦暗示,小刘记者已经像只敏锐的猎犬,嗅进了市教育局的临时档案库。
这里堆满了因机构调整而暂时搁置的旧文件,一股陈腐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
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在一个即将送去销毁的纸箱里,翻到了一份令他心跳加速的文件——一份打印好的《关于林晚星同志学历造假问题的调查通报》草稿。
通报内容极尽污蔑之能事,将林晚星描绘成一个投机钻营、伪造履历的骗子。
最关键的是,文件末尾的落款单位,赫然是“京师军区医学资格审查委员会”——一个根本还未正式挂牌成立的虚构机构!
这是栽赃陷害的铁证!
小刘心脏狂跳,冒险用随身携带的微型相机将文件内容完整拍摄下来。
他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将胶卷冲洗,联系上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退休军法干部,老孙法官。
“老孙法官,您看这个!”灯下,老孙法官扶着老花镜,看着照片上那份荒唐的“通报”,原本慈祥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他一拍桌子,怒声道:“混账!这是典型的程序违法,未审先判!这是要把舆论的刀子递到坏人手里!”
他当即研墨铺纸,以个人名义连夜致信军纪委:“……根据《纪律检查工作条例》,任何调查结论的发布,必须基于正式立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前提。对尚未立案的同志进行公开定性,是严重的组织原则问题,极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制造冤假错案。恳请上级部门对相关动向予以高度警惕,并核查此‘通报’的来源与意图!”
这封信,如同一记精准的点穴,直指敌人阴谋的核心——在正式调查结果出来前,抢先用一份伪造的官方文件搞臭林晚星的名声。
上午十点整,军医大学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里,风雨欲来。
一群身着笔挺制服、神情倨傲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一人亮出一份红头文件,声色俱厉地对办公室主任喝道:“我们是上级派来的联合调查组,奉命查封林晚星同志的所有研究资料,请你们立刻配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等等。”
学术委员会主席程永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办公室门口,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伸手拦住那份文件,只扫了一眼,便冷冷地指出:“这份文件,没有军委的正式编号,签发人一栏也只有一个模糊的私章,按照保密条例,我不能承认它的合法性。恕我,不能配合。”
他这一表态,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想不到,前两天还在会上宣布暂停林晚星职务的程主席,此刻竟会挺身而出。
程永年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转身对身后的助理沉声下令:“立刻启动A级学术成果保护程序!将‘晚星验方’项目的所有核心数据,同步加密上传至军区总部的云端服务器!在接到军委正式命令前,任何人不得拷贝、带离任何纸质或电子资料!”
“是!”助理立刻行动起来。
调查组的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一颗如此强硬的钉子。
同一时刻,无人注意的教学楼顶层天台上,林晚星正举着一个高倍望远镜,清冷的目光牢牢锁定着楼下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
她纤细的手指在冰冷的护栏上,极富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将一串数字通过摩斯电码传递给了早已待命的阿木。
“目标出现,车牌,京b7392。”
信息如电流般传到了陆擎苍的指挥终端。
他看着屏幕上跳出的车牌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立刻通过内部系统调取该车牌的归属记录,结果不出所料——该车辆隶属于后勤部某位副部长的私人车队。
线索,已经清晰地指向了幕后黑手。
陆擎苍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电话:“阿木,携带我们在仓库缴获的《清除‘晚星系’影响力行动计划》副本,以及小刘记者拍到的伪造文件照片,立刻前往军纪委。”
“报告内容怎么说?”阿木问。
“就说,你在后续追查中,发现了疑似境外敌对势力渗透我军后勤与医疗系统的重大线索。”陆擎苍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将那份《行动计划》作为敌方情报提交,伪造通报作为他们企图扰乱我军内部的物证。记住,要强调此事的严重性,可能危害到我军战时医疗保障体系的安全。”
此计一出,便是釜底抽薪,移花接木!
直接将对方内部倾轧的阴谋,上升到了国家安全与反间谍的高度。
军纪委接到如此“重大”的线索,必然会绕开所有中间环节,成立最高级别的专项小组直接介入调查。
到那时,这些跳梁小丑一个都跑不掉!
下午三点,市档案馆的会议室里,一场小范围的紧急听证会正在召开。
调查组的人言之凿凿,声称根据“可靠线报”,林晚星的知青履历存在重大疑点,甚至可能根本没有下乡记录。
林晚星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他们荒谬的指控。
待他们说完,她才缓缓走上前,将一沓资料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下乡所在地,红旗公社,三十位同批次知青联合签署的身份证明信,每一份都按着鲜红的手印。”
“这是当年公社卫生院盖章的出勤记录,以及我作为赤脚医生期间的全部工作日志,上面详细记录了我参与的每一次巡回医疗、每一次抢救。”
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回荡在寂静的会场。
“我承认,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完成学业。但这不代表我没有上过学。”她抬起眼,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我只是在最泥泞的土地上,在最简陋的条件下,用最真实的病人,提前完成了我的临床实习。请问,这有错吗?”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旁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林晚星面前,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转向调查组,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你们说她没资格当医生?我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
“那年冬天,我难产,大雪封山,眼看就是一尸两命的结局!是这个女娃,是她,零下二十多度的天,跪在雪地里三个多钟头,硬是把我那孙子给接了出来!她的手都冻成了紫疙瘩!你们谁能做到?谁敢说她不是医生?!”
老太太一声声的泣问,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那几个气势汹汹的调查组成员,此刻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京城染成温暖的金色。
归途中,林晚星收到了军委办公厅的正式通知:经核查,针对“晚星验方”项目及负责人林晚星同志的一切审查程序即刻终止,项目性质由“改革试点”提升为“军区重点扶持项目”,即日生效。
一场弥天的风波,终于尘埃落定。
她站在家属院的楼下,没有急着进门,只是仰头望着那片由橙黄渐变为靛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楼道的阴影中走出,陆擎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最后一缕晚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封信递到她手中。
信封是教育部专用的,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几行最关键的字:“经研究决定,面向七七、七八届考生,开放高考补考报名通道,截止日期,十月十五日。”
通往大学的门,为她正式敞开了。
林晚星捏着那薄薄却重逾千斤的信纸边缘,紧绷了一天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灿烂而狡黠的笑容。
她侧头看着身旁的男人,轻声问:“你说,这次的高考作文,我要不要写一篇《论民间验方的科学转化与推广路径》?”
陆擎苍深邃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笑意和无尽的宠溺,他伸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声音低沉而有力:“写吧。这一次,全世界都会是你的读者。”
夜风温柔,吹起她的发梢,像无数只挣脱束缚的白鸽,振翅欲飞,飞向那片广阔无垠的未来。
然而,林晚星的笑容只持续了片刻,便渐渐敛去。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目光变得深远。
通往未来的路已经铺开,但那些来自过去的攻讦提醒了她,只要根基尚有一丝不稳,便随时可能被风浪掀翻。
知青档案只是第一步,要想真正了无牵挂地踏入大学校门,还有一处更关键的档案,必须万无一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这场反击,要收尾,就必须收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