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它,就像握住了一把迟到了二十年的,复仇的刀。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刺破了法庭上胜利的喧嚣,将她拉回现实的尖锐与疼痛之中。
陆擎苍高大的身影已然来到她身边,宽厚的大手不由分说地覆上她的手背,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掰开。
那枚断裂的簪尖,已在她娇嫩的掌心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结束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沉钟落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没有夺走那枚簪尖,只是取出手帕,仔仔细细地将她的手包裹起来,连同那枚凶器一起,隔绝了它再次伤到她的可能。
法庭外,早已炸开了锅。
记者们蜂拥而上,长枪短炮几乎要戳到林晚星的脸上。
周桂兰被法警架着拖出去时,还在疯了似的咒骂,声音凄厉,却再也掀不起半分波澜,只像个彻底输光了的赌徒,在做最后的丑态表演。
“让开!”陆擎苍一声低喝,周身散发出凛冽如霜的军人威压。
他一手揽住林晚星的肩膀,将她完全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所有窥探的视线和拥挤的人潮。
他如同一艘破冰船,在混乱的人海中,为她开辟出一条绝对安全的通路。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那些刚才还咄咄逼逼的记者,在对上陆擎苍那双仿佛淬了冰的眸子时,竟不自觉地噤了声,后退了半步。
三天后,法院的判决公告,像一张迟来的正义宣言,张贴在了市里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经审理查明,林晚星确系林建国与原配妻子张素心之唯一合法继承人。
被告周桂兰伪造户籍资料、恶意侵占他人财产罪名成立,即刻归还林家祖屋产权,停止一切针对原告的诽谤行为,并赔偿精神损失费三百元。
同时,其涉嫌多项违规违纪问题,正式移交纪检部门立案调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大院和周边的村落。
林家老宅门前,再次人头攒动。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周桂兰雇来的地痞流氓,而是真正来看热闹、探究竟的街坊四邻。
“啧啧,我说什么来着,当年就觉得不对劲,哪有亲闺女克死爹妈的说法?如今看,不是闺女克亲,是家里出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啊!”
“可不是嘛!那周桂兰进门才多久,林先生和林太太就前后脚没了,她倒好,霸着房子,养着野男人生的儿子,还把人家的亲闺女往死里磋磨!”
议论声中,一辆吉普车缓缓停在老宅门口。
林晚星在陆擎苍的陪同下,走下车。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市公证处德高望重的老李公证员。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林晚星看也没看那些窃窃私语的邻居,径直走到那片被挖得坑坑洼洼、准备建供销社的地基前,冷声道:“拆掉,一寸不留,把院子给我恢复原样。”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随后,她走到紧闭的朱漆大门前,亲手挂上了早已备好的红绸。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李公证员郑重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那把尘封多年的老锁。
吱呀一声,隔绝了二十年光阴的大门,缓缓开启。
“根据林建国先生生前委托,今日,我将在此宣读其封存遗嘱。”老李公证员的声音洪亮而庄重。
他走进正厅,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用钥匙开启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式保险柜。
里面没有金条,没有珠宝,只有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信封。
老李公证员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早已泛黄的信纸,一字一句地念道:
“吾女晚星,见信如晤。父之一生,愧对汝母,更愧对汝。唯一所幸,血脉纯净,母志坚洁。家中诸事,早已托付于信赖之人,待汝归来,必有公道。望后世子孙,勿忘先母之坚韧,勿疑血脉之清白……”
念至此处,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周桂兰之流最响亮的耳光。
林晚星早已泪流满面。
她一步步走到蒙尘的父母灵位前,重重跪下。
她将那份崭新的法院判决书,与父亲的亲笔信并排放好,深深叩首。
“爸,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我回来了。这一次,没人能把我说没了。”
她站起身,擦干眼泪,目光恢复了清冷与坚定。
她命人取来梯子,亲自爬上去,将那块被摘下多年的“林宅”牌匾,用崭新的钉子,一锤一锤,牢牢地钉回了门楣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拿出一个物件,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相框,里面裱着的,不是照片,不是字画,而是那份dNA检测报告!
那一行行冰冷的科学术语和那个超过99.98%的惊人数字,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她将相框高高悬挂在“林宅”牌匾的正下方,又取出一张红纸,用最浓的墨,写下一行大字,贴在相框之下。
——“今天,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一声——妈。”
这一幕,彻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看不懂报告上的字,但他们看得懂那份气势,那份决绝,那份迟到了二十年的、一个女儿对母亲最深切的告慰!
当晚,小赵记者的摄制组,悄悄记录下了纪录片的最后一幕。
夜色如墨,林晚星独自一人来到母亲的坟前。
她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头,火光摇曳,映着她清丽而平静的脸庞。
“妈,我用您教我认的草药,在乡下当了赤脚医生。我用爸爸手稿里的法子,救了人,也救了我自己。”她低声倾诉,像是在和最亲的人话家常,“您总说,只要我还站着,就没有人能把您的路堵死。我站住了,妈,我把家也拿回来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件带着体温的军大衣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陆擎苍没有说话,只是像一座沉默的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挡住了深夜的寒风。
小赵记得示意摄影师将镜头缓缓拉远。
朦胧的月色下,孤寂的坟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一颗用糖纸细细折成的五角星,被一块小石子压着,在夜风中闪着微光,像极了天边最亮的那颗晚星。
几天后,一场特殊的评反会在市妇联的主持下召开。
王婶站在台上,双手捧着那件早已洗得发白、却依旧珍藏的血衣,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报仇。我是想告诉所有人,我娘不是疯子,她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沉默,更不该被冤枉一辈子!”
台下掌声雷动。
林晚星坐在第一排,用力地鼓着掌,眼角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散会时,陆擎苍的警卫员老张匆匆赶来,递给她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竟是一本厚重的旧相册,封面上有烫金的字迹:《1963年市第一人民医院职工家属合影》。
她心头一动,快速翻阅起来。
在相册的最后一页,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照片上,两个年轻的女人正肩并肩,笑得灿烂明媚。
一个是她的母亲张素心,风华正茂;而另一个,赫然是她在乡下卫生院的恩师,阿珍嫂!
她们身后,是一面鲜红的锦旗,上面八个大字清晰可见:“模范医护之家”。
原来,母亲和阿珍嫂,早就认识……
还未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林晚星回到祖屋时,又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被火烧过的纸片残角。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残存的墨迹,隐约可以辨认出几个字:“……清除计划……必须……”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她没有声张,将纸片收好,在陆擎苍深夜归来时,悄悄交给了他。
陆擎苍看着那张纸片,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将纸片收进贴身的口袋,低声对她道:“火种还在,但他们不知道,灰烬里也能长出新芽。”
林晚星没有再问。
她走到窗边,望着祖屋檐角下,一串新挂上的风铃。
那是她拜托城里最好的银匠,用母亲那支断裂的银簪熔铸而成的。
簪头那块小小的玉石,被完好地镶嵌在风铃中央,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夜风拂过,风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叮铃,叮铃……
那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有谁,在时光的尽头,听见了她的心声,轻轻回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