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台之上,林晚星指尖轻捻着那撮泛着诡异幽蓝荧光的粉末,月光如水,映得她清丽的脸庞一片冰冷。
她的脑海中,无数的实验数据如飞速滚动的胶片,在月光下反复比对、筛选。
赤苓粉的显色反应库在她记忆深处被瞬间调出,酸性、碱性、氧化、还原……每一种颜色变化都对应着一种或一类物质。
红色是基础反应,紫色意味着毒性增强,而这种幽蓝色……
她猛然记起!
在一篇关于冷战时期特种工业催化剂的文献中,她曾读到过,只有在接触到一种特定的金属离子——钒时,赤苓粉才会在特定的弱酸环境下呈现出这种如深海鬼火般的幽蓝色!
这种元素在地壳中含量稀少,绝不可能天然出现在药谷的岩石与土壤里!
它只会作为合金或化合物,出现在某些高度特化的工业设备中。
林晚星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层层迷雾。
她的视线穿透深沉的夜色,死死锁定在远处山脊线上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信号塔轮廓。
几乎是瞬间,一份她前几天为建立地下水系模型而调阅的档案浮现在眼前——《军区边境废弃固定资产清单》。
有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为应对边境紧张局势,军区曾在此地紧急部署了一批苏联制“巨石”系列远程通讯基站。
而在那份设备清单的技术参数附录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基站备用电源模块,采用钒酸盐液流电池组!
一口冰冷的气息从林晚星胸腔中吐出,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在夜风里。
她的唇瓣无声地翕动,一句话轻得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不是藏在山里……是躲在我们自己的旧装备里。”
利用被时代遗忘的钢铁废墟,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毒巢!
这群人,比她想象的更狡猾,也更疯狂。
次日清晨,天色刚亮,试验点的气氛就已骤然紧绷。
林晚星召集了老康兽医、白大爷和小柳实习生,在办公室里召开了一场只有四个人的紧急会议。
一张巨大的军用等高线地形图被摊开在桌面上,占据了几乎全部空间。
林晚星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在三个相距甚远的点上,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是六十年代‘巨石’基站的旧址。除了我们刚刚锁定的主信号塔,还有两处小型的中继站。它们都已被废弃超过十年,但地下的线路和基础结构还在。”
“姑娘,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止一个窝?”老康兽医的脸色凝重起来。
“很有可能。一个主巢,两个前哨,互为犄角。”林晚星点头,“我们之前的行动,只是剪除了他们的外围网络,真正的核心还潜伏在深处。现在,他们像被惊动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更致命的反扑。”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他们出招。我们要从现在开始,主动布防。我把这个计划,称为‘毒理哨岗’。”
她从桌下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些看起来极为简陋的小工具包,每个包里都装着几样东西:一卷宽幅ph试纸,几根用纱布包裹、浸泡过蛋清后晾干的布条,一张印着红、紫、蓝等不同色块的卡片,以及一本薄薄的记录册。
“这是简易检测包。”林晚星拿起一根蛋清纱布条,“强毒素会使蛋白质在短时间内变性凝固,这是最直观的警报。ph试纸可以监测水源的异常酸碱变化。而这张……”她举起那张色卡,“是赤苓粉显影对照表。我需要你们发动山里信得过的村民,在每一处关键的水源地、山涧、溪流出口设立哨岗,每天早、中、晚三次,用这套工具采样、记录、比对。”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要让这片山里的每一口水、每一条溪,都变成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我要让它们开口说话!”
老康兽医和白大爷看着那套简单却构思精巧的工具,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他们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太明白这套东西对山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小柳实习生一直紧紧攥着拳头,此刻,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再无一丝怯懦,只剩下经历过血与火淬炼后的坚定:“林老师!东沟那边的线路最复杂,我去!我保证教会每一个大娘大婶怎么用!”
林晚星看着她,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曾经会因为钻下水道而发抖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同一时间,陆擎苍收到了林晚星通过加密线路发来的情报。
他看着那份关于“钒”元素的分析和“毒理哨岗”的构想,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叹和后怕。
但他没有立刻调集人手直扑信号塔。
他比谁都清楚,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在没有摸清对方全部底细之前,任何冒失的行动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拿起电话,却不是打给作战部门。
接下来的两天,陆擎苍亲自走访了军区下辖的三个团级卫生所和两个独立营的医务室。
他不打招呼,随机抽查,提出的问题只有一个:“如果你的战士在野外拉练时,出现群体性呕吐、腹泻、神经麻痹症状,你的第一处置是什么?”
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经验判断是食物中毒,立刻催吐;向上级报告,请求支援;怀疑是痢疾,先用抗生素……
没有一个单位,将“未知毒理侵害”作为第一预案,更没有标准化的样本留存和隔离上报流程。
陆擎苍的脸色越来越冷。这张名单上的漏洞,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当晚,他回到战勤部,亲自签发了一份加急文件——《关于在基层医疗单位试行〈毒理初筛应急机制〉的通知》。
这份通知,将林晚星那套被他命名为“晚星哨岗方案”的简易检测流程,一字不改地列为一级应急试点方案,并强制纳入所有基层卫生单位的季度考核。
此举,大刀阔斧地绕过了可能已被渗透的后勤和医疗采购链条,将最有效的预警体系,像一颗颗钉子,直接楔入了一线部队的肌体之中!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午后,尖锐的警报声第一次在试验点响起。
是东沟哨所的紧急电话!
小柳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老师!三号水源监测点,蛋清纱布条在水里浸泡不到一分钟,就凝结成了硬块!赤苓粉显影……是深紫色!非常深的紫色!”
她按照林晚星的教导,第一时间封存了水样,并用试验点刚刚配备的唯一一台海鸥相机,拍下了显影卡的照片。
照片很快被送到林晚星手中。
她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
深紫色,这代表毒素的成分与之前截获的“北山七号”高度一致。
但不同的是,在紫色的边缘,隐隐泛着一圈极淡的、类似植物碱反应的灰绿色。
升级了!
他们在原有的毒素配方里,添加了新的东西!
林晚星立刻调出军区植物图谱,经过半小时的高强度比对,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株植物上——雪乌藤。
图谱的标注上写着:剧毒,含有罕见的强麻痹性生物碱,仅产于边境禁地“鬼见愁”一带。
“他们在升级配方……”林晚星低声自语,心脏一沉,“而且,有人在定期为他们运送原料。”
一旁的白大爷一直死死盯着那张显影照片,布满皱纹的脸庞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忽然抓起桌上的地图,干枯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紫雾……是紫雾……”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恐怖的往事,“我爹……我爹临死前说过,守药人最怕的,就是山里起紫雾……他说,‘紫雾起时,毒走铁脊’!”
“铁脊?什么意思?”林晚星立刻追问。
“就是……就是那些架在山上的铁架子!”白大爷的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正是一条早已被标记为“废弃”的高压输电塔线路,“那条路,不通人,野兽都绕着走,只有天上的鹰隼才会在铁塔上落脚!它、它正好从东沟那个水源地顶上爬过去!”
林晚星心头猛地一震!
她顺着白大爷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条蜿蜒曲折的黑色虚线,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精准地贯穿了她设立的三个哨岗区域,而它的终点,赫然就是那座检测出钒离子反应的废弃主信号塔!
一切都连起来了!
他们利用废弃的高压线路作为掩护和运输通道,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向沿途的水源投毒!
“擎苍,”林晚星拿起另一部电话,声音里再无一丝迟疑,只剩下冰冷的决然,“我要进山,立刻!带上所有检测设备,进行实地溯源。这条毒蛇的脊梁骨,必须被打断!”
出发的前夜,万籁俱寂。
试验点小楼后窗的帘布被一只手轻轻拨开。
阿兰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窗外,她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将一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丸子从窗缝里递了进来,然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晚星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卷被缩到极致的微型胶片。
在暗房里紧急显影后,一张手绘的路径图呈现在眼前。
那条废弃的高压线路被清晰地画出,其中几个关键的塔基下,标注着巡逻队的换防间隙和视野盲区。
图的末尾,清晰地标注着一行小字:“夜间通行安全时段:寅时二刻至卯初。”
而在胶片的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
“他们换班时,铃响四声。”
林晚星凝视着那张凝聚着血与背叛的地图,良久,她将其小心地锁进了保险柜。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冰冷的夜风灌入室内,吹起她的长发。
远处的群山在夜色中如匍匐的巨兽,沉默而危险。
“这一次……”她对着沉沉的黑暗,一字一句地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不再只是解毒的人。”
风声呼啸,穿过山谷,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
而在那风声的尽头,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极其遥远、断续的金属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午夜里,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