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军区礼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数百道锐利的目光聚焦在同一点——那个身姿笔挺,站在台前的女人,林晚星。
她不是军官,甚至没有军衔,此刻却成了全场的绝对中心。
在她身后,是数排肩章上缀满金星的将领,他们神情肃穆,眼中闪烁着审视与猜疑。
林晚星迎着所有目光,没有丝毫怯意。
她平静地打开了陆擎苍特批借用的军用投影仪,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昏暗,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钉在巨大的幕布上。
嗡的一声轻响,画面出现了。
幕布被一分为二。
左侧,是演习当日指挥部停电后的监控录像,画面漆黑一片,只有应急指示灯幽绿的光芒勾勒出人影晃动,一片死寂的混乱。
而右侧,一个音频波形图正随着一个冰冷、沉稳的男声剧烈跳动。
那是经过小伍不眠不休的技术恢复后,从无数杂音中剥离出的、属于沈砚舟的声音。
“切断指挥部备用电源。”
“让那个女人,亲手治死伤员。”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全场哗然!
压抑的惊呼声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前一秒还稳如泰山的几位高级将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扶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青。
他们难以置信地望向后排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背叛的恐惧。
就在这片骚动即将失控之际,一个身影从旁听席缓缓走出。
是阿兰。
她一步步走上台,在无数道惊诧的目光中,摘下了那块遮掩了她半张脸的纱巾,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决绝的面庞。
她手中举着一张泛黄的信纸复印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个角落:“这是我母亲的遗书。她在里面写道:‘我不怕死,只怕真相跟着我烂在土里’。”
阿兰的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沈砚舟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我加入‘北山会’三年,亲眼看见他们如何用足以致残的劣质疫苗,从境外换回一箱箱黄金和外汇;我亲眼看见他们如何将那些满怀希望的知青返城名额,变成一个个明码标价的商品。我母亲是他们的记账人,也是牺牲品。今天,我选择替她还债,也替我自己赎罪。”
一直端坐在后排,仿佛局外人般的沈砚舟,在阿兰平静的控诉声中,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缓缓地,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垂下了那颗高傲了半生的头颅。
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林晚星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她走上前,将一个厚厚的证据包放在主席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里是‘北山会’核心成员使用的火漆印与二十年前我父亲遇难现场遗留印章的比对图,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九。”
“这里是药谷那批双重编号药品的第三方检测报告,有效成分不足三成,含有大量工业淀粉和未知杂质。”
“这里是我从阿兰母亲遗物中找到的旧账本扫描件,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肮脏的交易。”
“这里是他们通过境外空壳公司转移资金的完整链路分析图。”
她每说一句,就从文件袋中抽出一份文件,掷地有声。
最后,她举起一枚在灯光下闪着幽暗光泽的铜扣,那枚刻着“b714”的铜扣。
“这不是战争遗留物,这是铁一样的犯罪证据!”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炬,扫过全场,“二十多年来,你们打着‘边疆稳定’的崇高旗号,背地里做的却是蛀空国家的勾当!你们吃的,是边疆百姓的血!你们踩的,是那些为国戍边、本该活下来的战士的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礼堂侧门被猛地推开,一队身着笔挺制服、臂章上印有“军委特派”字样的调查组成员快步走入,气氛瞬间肃杀到极点。
为首的调查组组长面沉如水,接过林晚星递交的证据,只扫了一眼,便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当场宣布:“经军委研究决定,即刻起,暂停沈砚舟一切职务,查封其名下及关联方全部资产!立即成立‘b714专案组’,彻查‘北山会’及其背后所有关联网络!原药检科主任周卫国、军需处副科长刘建军……”
一连串的名字被念出,每一个名字都让台下的一些人脸色白一分。
被点到名的七个人,瞬间面如死灰,瘫软在座位上,随后被两名纪检干事一左一右“请”了起来,带离会场。
陆擎苍一直站在礼堂门口,冷峻的目光目送着纪检车队拉响警笛,绝尘而去。
他转身,看到林晚星正从台上走下,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你赢了。”陆擎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林晚星摇了摇头,望着窗外逐渐恢复秩序的军营,轻声说:“不是我赢了,是规则回来了。”
当晚,药谷举行了一场简单却热闹的庆功宴。
村民们自发地搬出珍藏的腊肉、刚采的山菌和自酿的米酒,在谷中坪地上燃起巨大的篝火。
孩子们戴着花环,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笼罩山谷多年的阴霾。
李桂芳抱着一个襁褓,走到林晚星身边,脸上洋溢着新生般的喜悦:“林医生,你看,这小丫头多精神。嫂子给她取名叫‘念安’,不忘这一路的不易,也盼着往后的岁岁平安。”
林晚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婴儿温暖的额头,心中一片柔软。
忽然,一阵沉闷而规律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谷的欢腾。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军用卡车缓缓驶入谷口,稳稳停下。
车门打开,几名战士跳下车,利落地掀开后车厢的帆布。
满满一车崭新的医疗物资,整齐地码放在箱子里,静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每一个箱体的侧面,都印着一行崭新的标签,那字迹在火光下清晰无比:
军供·晚星系列·合格认证。
夜深人静,喧嚣散尽。
林晚星独自一人登上山顶的了望塔,这里曾是她父亲站立的地方。
她翻开那本陈旧的笔记,找到最后一页,在父亲那句“边防之患,不在外敌,在内蠹”的字迹下方,用一支钢笔,郑重地补写上一行清秀而坚定的字:
“今日蠹除,根固,药香可远播。”
写完,她合上笔记,只觉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
身后,传来一阵稳重而熟悉的脚步声。
陆擎苍不知何时也上了塔,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总部来电,”他将杯子递给她,“想调你进入全军最高等级的军事医学研究院,担任特聘研究员。”
林晚星接过温热的杯子,暖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山下那片由无数灯火汇聚而成的温暖光海,轻声说道:“先不急,我的战场,还没打完。”
风穿过林海,发出阵阵涛声,山坡上新栽的药苗在风中摇曳,如同千万只无形的手,正努力把笼罩大地的黑暗,一点一点地推开。
这一夜,药谷睡得格外香甜,似乎要将二十年的恐惧一次性清空。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清算的结束,仅仅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