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短暂的平静,红色警示灯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绝望的阴影。
气象站的紧急通报如同一柄重锤,砸碎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侥幸。
“报告!监测中心紧急通报,新一轮强冷空气正以超预期速度南下,预计将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内带来第二轮特大强降雨!雨量将远超第一轮,且……且前期土壤含水量已达超饱和状态,综合研判,全市范围内极有可能爆发全域性山洪!”
话音未落,指挥部内一片哗然。
原有的指挥班子成员面色惨白,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险些撞翻身后的椅子。
他们面前那套引以为傲的泄洪推演模型,此刻正疯狂闪烁着过载的红光,无数条交错的数据流汇成一团混沌,仿佛在嘲笑着人类的无力。
“模型……模型解不开了!”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梁永年,人称老梁工,是南江大坝的设计者之一,一辈子都在和水打交道。
他被紧急请来,此刻正死死盯着屏幕,浑浊的眼中写满了挣扎。
半晌,他颓然地放下手中的铅笔,长长叹了口气:“我能画出大坝的每一块砖,但我算不准现在这水……它已经不按常理来了。”
一片死寂。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绝望,更是心理上的彻底崩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要不……我们去问问林医生?”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激起涟漪。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羞愧、抵触、还有一丝不情愿的期盼。
“胡闹!”一名副指挥官下意识地反驳,但声音却毫无底气,“她已经被……”
“够了!”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炸响,陆擎苍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刺骨的寒意,“现在是争论谁对谁错,计较个人面子的时候吗?是命!是城外几十万人的命重要,还是你们那点可笑的自尊心重要!”
他不再理会那些面红耳赤的官僚,直接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直达军区最高首长的号码。
“首长!东部战区战勤部陆擎苍,紧急情况!我以战勤部的名义,正式提请立即恢复林晚星同志‘抗洪特别应急顾问’身份及一切指挥权限!”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同时,我将即刻上传由她在一个月前制定的《复合型汛情超常规应对预案》,申请将其作为当前唯一最高行动指导方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批准!一切后果,由军区承担!”
那份曾被周志远嗤之以鼻,斥为“纸上谈兵”而束之高阁的文件,在这一刻,成了悬崖边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临时医疗点的帐篷里,林晚星正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躺在简陋的病床上,腿上是一道被洪水中的锈铁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出现了破伤风的早期症状。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
林晚星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清创、缝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当她打下最后一个外科结,用纱布仔细包扎好伤口时,额头上才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缓缓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扔进医疗废弃桶。
这时,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战勤部的杨参谋带着两名士兵疾步冲了进来,神色焦急万分。
“林医生!紧急命令!陆部长请您立刻前往指挥部!”
林晚星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酒精棉球擦拭着手指,声音清冷而透彻:“回去告诉他,我不是要一个职位,我是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听懂我说的话,并且执行。”
杨参谋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是!我保证!”
二十分钟后,当林晚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作训服,踏入气氛凝滞的指挥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眼神,没有客套,更没有解释。
她径直走到主控台前,在一众技术员惊愕的注视下,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原本崩溃的泄洪模型被强制重启,一行行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飞速闪过。
几秒钟后,一个清晰、直观的三维水文动态模型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山脉、河流、水库、村庄,一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模型之上,汹涌的水流被模拟成无数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向三个岌岌可危的区域。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纤细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点出三个红色的区域,“这是根据现有水文数据、土壤结构和降雨预期推算出的三个潜在溃堤点。一旦形成连锁反应,洪水将瞬间淹没下游的主干道和所有安置点,无人生还。”
冰冷的话语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时间不多了。”林晚星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建议,立即执行‘分级错峰泄洪’策略。”
“什么?”有人失声惊呼。
“简单说,”林晚星调出另一张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泄洪的路径和区域,“主动放弃三号、五号、七号区域。炸开这三个区域的次级堤坝,将洪水引入预设的滞洪区。这些区域主要是农田和少数废弃厂房,可以为我们争取至少十二个小时的黄金窗口期。用局部的、可控的损失,保全交通主干道和超过二十万人的安置点。”
牺牲局部,保全大局!
这个方案大胆、冷酷,却又无比精准。
老梁工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流畅、严谨到近乎完美的推演过程,看着那条原本狂暴不羁的洪流,在林晚星的部署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驯服,乖乖地流向指定的路径。
他忽然浑身一颤,老泪纵横。
“我们那代人修坝,想的是怎么把水拦在外面,把它挡住。”他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泪,声音哽咽,“你们这代人治水,却是要引导它,让它听话……让它去该去的地方……时代,时代真的变了啊!”
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打开布包,露出一枚刻着他名字的黄铜工程印章。
这是他一生的荣耀和责任的象征。
他走到林晚星面前,郑重地将印章塞进她的手里。
“孩子,拿着。”老梁工的眼神无比真诚,“这不是权力,是信任。我们这帮老骨头信不过模型,但信得过你。”
就在此时,指挥所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押解车缓缓驶过,车窗后,一张扭曲的脸正是周志远。
他透过车窗,恰好看到众星捧月般站在指挥地图前、沉稳部署的林晚星。
她身边,围满了肩扛将星的军官,每个人都拿着本子,神情专注地记录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一幕,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周志远的心里。
他猛然发疯似的捶打着车窗,脸上青筋暴起,发出嘶哑的咆哮:“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女人!一个医生!凭什么?!”
没有人理会他的嘶吼。
押解车加速驶离,将他的身影甩在冰冷的雨幕中。
人群边缘,全程记录的小陈记者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有些人直到被洪水淹没前的那一刻都不会明白,真正能挡住洪水的,从来不是那一堆堆冰冷的混凝土,而是深植于心的良知与责任。
夜深了。
风声呼啸,雨点敲打着大坝上的每一个角落。
林晚星独自一人站在巡视哨岗上,任凭冰冷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脚下,是奔腾咆哮的江水;远处,是灯火零星的安置点。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陆擎苍悄然走到她身边,将一杯滚烫的姜汤递到她冰冷的手中。
“他们都说你像一道闸门,关键时刻能关住洪水。”他低沉的嗓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可我觉得,你更像是河床。”
林晚星微微一怔。
“看似柔软,甚至不为人见,”陆擎苍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却用自己的筋骨,决定了这滔天巨浪最终要往哪里流。”
听到这句话,林晚星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温热的杯壁暖着她的掌心。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那些微弱却顽强的灯火,轻声说:“只要还有人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就不能让它改道。”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部战区最高作战室,最新的沙盘推演图上,一条沿着南江大坝下游延展开来的红色防御轴线,被工作人员用红色马克笔郑重地标注出来。
旁边,两个醒目的手写大字被圈起,代表着这条生命线的正式命名——Zb林线。
风,彻夜未停。
奔腾的江水之下,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随着水位的变化而悄然孕育,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