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指挥部的空气,仿佛因那份被驳回的报告而凝固。
连续两天的僵持,让林晚星那双总是闪烁着星芒的眼眸,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风险过高?”顾怀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语气是压抑不住的焦躁,“晚星,常委会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那是三不管的军事缓冲带,不是咱们的后花园!我们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数据,足以启动最高级别的防控预案,为什么非要你亲自去冒这个险?”
林晚星没有抬头,指尖依旧在巨大的军用地图上缓缓移动,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老顾,防控只能治标。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已经爆发的‘果’,但真正的‘因’,那个持续释放病毒的源头,还潜藏在那片沼泽之下。是特殊的矿物渗漏?是某种未知的宿主动物跨境迁徙?还是更可怕的……人为因素?不把这个‘为什么’挖出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下一次更大规模的爆发,争取一点可怜的喘息时间。”
她手中的红色铅笔,在地图上精准地勾勒出一条蜿蜒的细线,巧妙地绕开了所有已知的雷区和边境哨岗,甚至标注出了几处可以利用地形隐蔽的宿营点。
她的冷静与疯狂,在这一张图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擎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影如一尊沉默的雕塑,将走廊的光线尽数挡在身后。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看着她在地图上运筹帷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
第三日清晨,最后的一丝希望被彻底掐灭。
退回的文件被甩在她的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笔筒里的笔都在嗡嗡作响。
在文件的最后一页,杜卫国副司令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此刻看来却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个人英雄主义不可取,严禁任何形式的擅自行动!”
字字诛心。
几乎是同时,她的学生小梅,一个刚从军医大学毕业的年轻女孩,通红着双眼冲了进来,手里攥着一份被揉得皱巴巴的请战书。
“老师!”她在走廊里就忍不住哭喊起来,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甘,“他们驳回了我的申请!我说我可以不要编制,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跟着您去!我是您的学生,我能帮上忙的!”
林晚星心中一痛,却只是伸手,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那份请战书从小梅手里抽了出来,然后轻轻塞回她的口袋。
“回去,好好工作。”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这里,还轮不到你。”
关上门,隔绝了女孩压抑的哭声,林晚星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默默收拾行囊。
一个军用背包,几件换洗衣物,高能量压缩饼干,还有她自己配置的广谱抗生素和急救包。
既然军方的路走不通,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去。
以“私人巡诊”的名义,不调用任何军方资源,不牵连任何一个人。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夜色如墨,出发前的最后一晚,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擎苍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手中赫然拿着一份文件。
那文件顶端鲜红的标题和末尾那枚刺眼的红色印章,让林晚星的心脏骤然一缩。
《关于“跨境生态疫源勘察”的特殊任务授权书》。
“你……”她震惊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以为,你能瞒过谁?”陆擎苍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泛音,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从你画下第一条路线开始,你走的每一步,都会在我的监控范围之内。”
他将文件放在她桌上,指尖在“授权”二字上重重点了一下:“三人小组,后勤简配,直升机在五十公里外待命。一旦你们越过我设定的最后安全红线,或者通讯中断超过预设时限,警报会立刻响起。到那时,我会亲自下令,强制撤离。”
林晚星的呼吸一窒,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陆擎苍!你疯了?这是违规的!你会因为这个被问责……”
“闭嘴。”他冷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我已经签了军令责任状,白纸黑字写明,此次行动的一切风险与后果,由我陆擎苍个人一力承担。”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的签名处,那两个字,仿佛是用刀尖一笔一划刻在纸上,锋利得能划破人的皮肤。
林晚星看着那个签名,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这个男人,用他的前途和军旅生涯,为她的执拗和理想,筑起了一道最坚实的屏障。
黎明时分,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悄然驶离军区,汇入通往边境的滚滚车流。
除了林晚星,同行的还有经验丰富的军区兽医老马,以及一名从特战队借调来的,精通丛林生存的年轻战士。
在老马的带领下,他们穿越了地图上都未曾详尽标注的原始密林。
空气中弥漫着瘴气和腐烂落叶的味道,脚下的泥浆粘稠得能拔掉人的鞋子。
两天后,那片传说中的死亡洼地,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片广阔得令人心悸的沼泽,水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死气沉沉,连飞鸟都绕道而行。
他们在沼泽边缘一处高地上,迅速搭建起伪装帐篷,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就此展开。
水样、底泥、浮游生物、周边植被、鼠类排泄物……连续四十八小时,林晚星几乎没有合眼,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不间断地采集、分类、封存。
第五日,天有不测风云。
狂暴的骤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仿佛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们来时搭建的临时桥道瞬间被暴涨的河水冲毁,卫星电话也彻底失去了信号。
他们被困住了。
“林博士,雨太大了!我们必须马上撤到更高的地方!”特战队员焦急地喊道。
林晚星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最后一组钻芯取土样本上。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从她的额头滑落,她却固执地跪在泥地里,用尽全力转动着取芯器。
沼泽地里高浓度的腐殖酸,透过破损的手套,无情地灼烧着她的双手,皮肤迅速红肿、溃烂,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
她咬紧牙关,直到将最后一管蕴含着核心秘密的泥土样本成功取出,亲手用铅盒密封,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泥水之中。
第七日,正午。
肆虐了两天的暴雨终于有了一丝停歇的迹象。
卫星信号奇迹般地恢复了短短的十几分钟。
林晚星立刻将一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数据U盘——实际上是一个经过伪装的微型胶卷盒——装载到仅剩最后一点电量的微型无人机上,按下了返航键。
无人机带着他们七天的心血,摇摇晃晃地升空,向着军区的方向飞去。
最后一帧传回的画面里,林晚星站在一片狼藉的泥泞之中,浑身湿透,疲惫不堪。
她用那双被灼伤得惨不忍睹的手,朝着镜头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
在她身后,一张临时拉起的白色横幅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上面是用防水笔写下的一行大字:
“这里,需要一张新的地图。”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军区联合作战指挥室,巨大的屏幕上,正同步播放着这最后一帧传回的影像。
整个作战室鸦雀无声。
陆擎苍如一杆标枪般立在屏幕前方,他身后,是脸色铁青的政委和一众高级将领。
“陆擎苍!”政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这到底算什么?一场拿我们最顶尖科学家生命当赌注的冒险吗?”
陆擎苍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焦着在屏幕上那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上,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报告政委。她不是在冒险,她是在为我们所有人,探一条活路。”
风雨未歇,征程正远。无人机带回的,不仅仅是数据。
当林晚星一行人九死一生,终于在接应下返回军区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那份由她用半条命换回来的数据分析报告,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军区最高层引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报告中揭示的真相,远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可怕和复杂,它指向了一个超乎想象的巨大威胁,也同时将林晚星和陆擎苍推向了风口浪尖。
风暴并未随着他们的归来而停歇,反而刚刚拉开序幕。
一份来自军区纪律委员会的密封急件,无声地摆在了陆擎苍的办公桌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预示着一场无法回避的审判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