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白色的走廊被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挤得水泄不通,一道道目光或担忧、或好奇、或幸灾乐祸,尽数汇聚在那扇紧闭的金属门上。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后勤部人员悄悄举起了手机,镜头对准了手术室门口的方向,接收器里传来杜卫国副院长阴冷的声音:“对,全程录下来。我要让她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每一个越权的细节都不能放过!”
林晚星对此浑然不觉,也毫不在意。
她换好无菌的刷手服,走进手术准备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器械包。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包被动过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开,指尖飞速掠过一排排泛着冷光的金属器械。
果然,那把她最顺手的,经过特殊打磨用以应对复杂血管分离的止血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普通型号。
更致命的是,备用的胆道引流管也被替换成了老旧型号,管壁僵硬,极易在术中造成二次损伤。
好一招釜底抽薪!这是要她在手术台上当众出丑,甚至闹出人命!
林晚星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她转过身,对跟在身旁,脸色已经吓得发白的小赵护士低声耳语了几句。
小赵护士用力点了点头,像是接到了最神圣的命令,转身飞也似地冲出准备间,直奔护士关怀站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
她用钥匙打开最底层,一个陈旧的铝合金手提箱赫然在目。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零食杂物,而是一套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微型器械——那是林晚星用自己的津贴,亲手改装的一套应急微型引流套件,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底牌。
“麻醉完成,生命体征平稳。”麻醉师的声音打破了手术室内的沉寂。
主刀的秦副院长深吸一口气,接过手术刀,按照术前讨论的方案,精准地切开了患者的腹腔。
层层分离,暴露肝脏。
然而,当他的电刀刚刚探入肝门区域,试图分离粘连时,视野中猛地涌出一片猩红的渗血,瞬间染红了纱布。
“怎么会这样?”秦副院长眉头紧锁,低声自语。
术前影像上,这里明明没有明显的大血管。
全场的气氛瞬间凝固,监护仪上的心率开始小幅波动。
“请暂停。”一道清冷而镇定的声音从监视屏后方传来。
林晚星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放大的术野影像,“秦副院长,您已接近右后支胆管的变异分支,再深入两毫米,就会撕裂门静脉主干。我建议,改用钝性分离,从肝方叶与尾状叶之间入手。”
秦副院长的手微微一颤,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了一眼监视器上波动的生命体征,又看了一眼林晚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咬了咬牙,放下了电刀,换上了分离钳。
他按照林晚星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进行钝性分离。
一分钟后,当他拨开一层薄薄的系膜,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团蚯蚓般盘根错节的异常血管网赫然暴露在视野中,距离他刚才下刀的位置,不足两毫米!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
这个年轻的女医生,仅凭术前影像和此刻的渗血情况,就做出了分毫不差的预判!
危机暂时解除,手术进入超声引导穿刺引流阶段。
影像科的陈技术员将超声探头放在患者腹部,然而,显示屏上却突兀地跳动起杂乱的干扰波纹,画面模糊不清,根本无法定位。
“报告!线路接触不良,可能是设备老化!重启需要十五分钟!”陈技术员急得满头大汗。
十五分钟?
对于此刻的柳老将军来说,每一秒都可能走向器官衰竭的深渊!
就在秦副院长手足无措之际,林晚星已经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叠的纸。
那是一张她亲手绘制的肝脏解剖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每一条血管、神经和胆管的走向,其精细程度远超教科书。
这是她结合术前三维重建影像,在脑中演练了上百遍后,刻画下的记忆。
她走到手术台旁,目光锁定在患者的右上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一个精准的角度:“秦副院长,听我的。从右侧肋弓下缘,与腋前线交点,穿刺针与皮肤呈15度角进针,深度4.3厘米,注意避开膈肌在肋骨上的附着点。”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没有影像引导的情况下进行盲穿,无异于蒙着眼睛走钢丝!
秦副院长迟疑了,这要是出了事,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但看着林晚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他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接过穿刺针,按照她指示的角度和位置,稳稳地刺了下去。
针尖进入体内的每一毫米,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穿刺针的深度刻度抵达4.3厘米时,他停住了。
下一秒,针尾的导管里,一股浑浊的、泛着淡黄色的胆汁缓缓流出。
成功了!精准抵达目标位置!
手术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所有人看着林晚星,像在看一个怪物。
随着胆汁被引流出来,胆道内压力骤降,柳老将军的生命体征迅速趋于平稳。
但林晚星的眉头却没有舒展长时间的胆汁淤积和手术创伤,术后感染的风险陡增,败血症随时可能夺走老人的生命。
“立刻静脉给予最高级别的广谱抗生素,”林晚星的声音清晰而果断,“同时,准备清热利湿、解毒保肝的中药汤剂,进行保留灌肠。”
“什么?”麻醉科主任猛地抬起头,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林医生,你疯了吗?中药进手术室的重症病人?这是在拿首长的生命开玩笑!”
林晚星转过头,目光直视着他,冷冷地说道:“主任,我比你更清楚风险。但你别忘了,柳老将军三个月前刚刚做过肠吻合手术,肠道功能脆弱,口服给药吸收受限,大剂量静脉用药又会加重肝肾负担。保留灌肠是目前最直接、最安全的给药路径。要么,听我的,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搏一把生机。要么,你就眼睁睁等着他几个小时后爆发全身感染,死于败血症。你选!”
一番话,字字如刀,堵得麻醉科主任哑口无言。
最终,通过对讲系统全程关注手术的院长,在沉默了半分钟后,下达了特批指令:“按林医生的方案试行!”
小赵护士早已将亲手熬制的药液用最精密的过滤器处理完毕,小心翼翼地注入了引流袋。
六个小时后,手术结束的红灯终于熄灭。
当柳老将军被平稳地送入IcU时,守在门外的老周司机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那个早已冰凉的保温桶,朝着林晚星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泣不成声:“林医生,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不远处的阴影里,陆擎苍挺拔的身影一直未动。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IcU那扇玻璃窗内。
直到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传来平稳而有力的“滴、滴、滴”声,他才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他掏出胸口那块老旧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七小时零十二分钟,他竟在这里站了整整七小时零十二分钟,未曾离开一步。
身旁的警卫员低声劝道:“首长,手术成功了,您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陆擎苍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扇窗,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主心骨。”
深夜,医院的灯火渐渐熄灭。
林晚星独自坐在办公室,整理着厚厚的手术记录,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决策,都重新在脑海中复盘。
突然,桌上的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是IcU护士站。
“林医生!柳老将军恢复意识了,他……他点名要见您!”
林晚星心中一紧,立刻起身快步走向IcU。
病房内,老人虚弱地睁开双眼,看到她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小林啊……我这条老命,是你从鬼门关……硬生生给抢回来的。”
“您好好休息,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林晚星轻声说。
老人却仿佛没听见,顿了顿,用尽力气又补了一句:“明天……院里的党委会,我会……亲自提你的事。”
她正想推辞,老人却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别跟我说什么‘只为救人’的漂亮话。在这个世界上,光有菩萨心肠是不够的,还得有霹雳手段。就得……让有本事的人,说了算!”
林晚星退出了病房,站在寂静的走廊里,仰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忽然明白了,今晚这一刀,不只是为了救回一个人的性命。
这一刀,更像是劈开了那道无形却坚固的,长久以来压在无数寒门医者头顶的铁幕。
然而手术的成功只是第一步,杜卫国之流绝不会善罢甘休,而真正决定胜负的,并非手术台上的刀光剑影,也不是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
这一场豪赌,她押上了自己的前途,而柳老将军的身体,将在未来几天里,给出最终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