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凄厉而绝望,像一把淬了冰的钩子,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是三爷!”孙铁牛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抄起砍刀就朝山沟方向狂奔。
陆擎苍眉头紧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速度竟不比其他人慢上多少。
众人心急如焚地赶到山沟底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张三爷瘫倒在一片乱石之中,右小腿被一根碗口粗的断裂树枝从侧面生生贯穿,森白的断茬刺破皮肉,狰狞地暴露在空气里。
鲜血已经将他半条裤腿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正一滴滴汇入脚下的泥土。
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发紫,已然是休克的前兆。
“三爷!三爷你撑住!”孙铁牛虎目圆睁,嘶吼一声就要上前将他抱起。
“别动他!”一道清冷而急促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
林晚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按住孙铁牛粗壮的胳膊。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扫过张三爷的伤口,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周围险峻的环境。
“铁牛哥,你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孙铁牛一愣,看着林晚星严肃到近乎冷酷的脸,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林晚星迅速蹲下,手指轻轻搭在张三爷伤腿的腹股沟处,感受着股动脉的搏动。
微弱,几不可闻。
她的心沉了下去。
“断枝插得太深,很可能已经伤到了骨膜,离主动脉只有一线之隔。现在强行移动,一旦造成二次撕裂引发大出血,不出三分钟人就没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与冷静,让周围慌乱的村民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那……那可咋办啊?”有人颤声问,“这鬼地方,担架都上不去!”
众人环顾四周,心彻底凉了。
他们身处一个狭窄的V形山沟,两侧是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唯一能返回地面的路径,是来时那条足有三十多米高、陡峭湿滑的斜坡。
别说抬着个重伤员,就是空手爬上去都费劲。
绝境。
就在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绝望弥漫之际,林晚星站了起来,眼神决绝。
“不能抬,就拖。”
什么?拖?众人面面相觑,那不是更要命吗?
林晚星没时间解释,语速极快地发布指令:“铁牛哥,立刻带人去砍最柔韧的青藤,越多越好,编成一张软网!刘婶,把你带的棉布衣裳都撕成长条!其他人,去找足够长的结实藤蔓当绳子!”
她的镇定仿佛有种魔力,驱散了众人的恐慌。
村民们不再质疑,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陆擎苍全程蹲在一旁,死死盯着林晚星的每一个动作。
他看着她指挥众人用藤条迅速编成一张简易的软担架,又看着她亲自上手,用撕开的棉布长条,以一种复杂而精巧的交叉方式,将张三爷的伤腿连同那截骇人的断枝一起,牢牢固定在藤网的木架上,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移动。
她的额角渗出细汗,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陆擎苍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声不吭。
很快,一个利用山坡上一棵歪脖子老树做支点的简易滑轮组被搭建起来。
林晚星亲自检查了每一个绳结,确认无误后,沉声道:“拉!保持匀速,千万不要急!”
十几个壮劳力在坡上齐齐发力,藤网载着昏迷的张三爷,开始缓慢而平稳地向上提升。
五米,十米,十五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看就要成功。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啪——”一声脆响,连接藤网的一根主绳索竟不堪重负,应声而断!
“啊!”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藤网猛然一沉,向着下方坠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沉默的陆擎苍动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猛地从斜坡边扑出,竟是全然不顾自己那条伤腿,用他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地卡住了藤网的边缘!
“呃!”
巨大的下坠惯性瞬间作用在他身上,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臂上的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整个人被拖得半跪在地,手臂与粗糙的藤条剧烈摩擦,鲜血霎时就渗了出来。
但他,硬生生扛住了!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发生在两三秒之间,众人反应过来后,疯了一般冲上去,七手八脚地重新抓住绳索,将藤网和死不松手的陆擎苍一同拖了上来。
脱险之后,根本来不及喘息,林晚星立刻着手为张三爷清创。
“酒精!谁带酒了?”她高声问道。
村民们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后生从怀里掏出一小壶自家酿的红薯酒。
“度数不够,消毒等于培养细菌。”林晚星看了一眼,立刻否决。
她当机立断,让人架起火堆,找来一个陶罐和一截中空的竹管,竟是现场用最简陋的设备,以蒸馏法提纯红薯酒。
很快,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弥漫开来,一滴滴高浓度的液体顺着竹管滴入碗中。
解决了消毒问题,又一个难题摆在面前——没有缝合线。
林晚-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避开众人,解开衣襟,从贴身的内衣上拆下一段细密的丝绵。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她将丝绵搓捻成极细的丝线,放入沸水中反复滚煮消毒。
躲在岩壁后的刘老头看得目瞪口呆。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娃,用一根磨尖的缝衣针,捏着那自制的丝线,在张三爷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穿梭。
她的动作稳、准、轻,尤其是在处理皮下那些细小血管时,那结扎的手法简直比他老婆子绣花还要精细。
“乖乖……这哪是下乡来的学生娃……”刘老头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分明是老神仙下凡渡劫来了……”
手术结束,天色已彻底黑透。
然而,新的危机接踵而至。
后半夜,张三爷开始说胡话,浑身滚烫如烙铁。
林晚星一摸他的额头,心又悬了起来——高烧不退,这是典型的创伤性感染!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这同样是致命的。
她猛然想起,白天闲聊时,张三爷曾指着一处悬崖峭壁,提过一种叫“雪灵芝”的奇药,说它专治各种凶险的“热症”,就生长在背阴的岩缝里,极为难采。
强效的天然抗生素!
林晚星心中一动,正盘算着天亮后如何去采,身旁一道黑影却突然站起。
陆擎苍二话不说,拿起那根当拐杖的木棍,一瘸一拐地就朝那片断崖走去。
“陆擎苍!你干什么去!”林晚星惊呼。
男人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我去去就回。”
夜色浓稠如墨,那片断崖在黑暗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一个多时辰后,当林晚星已经焦灼得快要发疯时,一个浑身泥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篝火光亮的边缘。
陆擎苍回来了。
他几乎是滚下来的,身上脸上全是划伤和泥土,但他的手却小心翼翼地高高举着,掌心里,稳稳地捧着一朵灰白色、带着绒毛的菌状植物。
他的指尖被岩石和寒气割裂,冻得发紫,一道道血口子往外渗着血珠。
林晚星冲过去,接过那朵带着他体温和血迹的雪灵芝,只觉得眼眶一阵灼热,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不该去的……万一滑下去……”
他却不看那药,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语气凶狠得像要吃人:“你敢让这老头死在这儿,我就把你埋他旁边。”
可那凶狠的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得不像话的光。
林晚星心头一颤,低下头,用石块飞快地研磨药材。
慌乱中,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手掌上新添的伤口。
“嘶……”陆擎苍闷哼一声。
她吓得猛一缩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
他宽厚粗粝的掌心,将她冰凉颤抖的指尖整个包裹了进去。
“疼的是我,你别抖。”他沉声说道,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夜更深了。
敷下药后,张三爷的高烧奇迹般地开始消退。
篝火旁,他悠悠转醒,看着守在身边的林晚星和陆擎苍,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感激。
他颤巍巍地从贴身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本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破旧册子。
“丫头……这是我爹传下来的……《山野百草图》的残卷。”老人声音虚弱,却无比郑重,“我爹临终前说,咱这山里的宝贝,得等一个真正懂它、配得上它的人来了,才能交出去……那个人,就是你。”
林晚星心头巨震,双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是用毛笔绘制的植物图样,旁边用蝇头小楷详细标注了数十种本地药材的功效、毒性、配伍禁忌,甚至还有她闻所未闻的简易提取图示。
这哪里只是一本药书!
这分明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现代化中草药制业、带领整个靠山村脱贫致富的黄金钥匙!
她怔怔地看着书页,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身旁,陆擎苍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明亮而生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未来”与“希望”的光芒。
那光芒,让他着迷,也让他……心慌。
他终于打破沉默,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认真,低声说出了那句在他心里藏了太久、也发酵了太久的话。
“林晚星,我想娶你。”
林晚星的呼吸一窒,猛地抬头看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灼热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不是因为报恩,也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怕有一天,我追不上你走得太远。”
这一夜,注定无眠。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时,林晚星手中的残卷,仿佛比初升的太阳还要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