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根”?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尖刀,瞬间刺破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
她想起了阿木妈临走前的眼神,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
原来,那不仅仅是对祖先智慧的敬畏,更是对这片古老山脉深处某种未知存在的恐惧。
不等她细问,一名气喘吁吁的年轻村民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块:“林医生!阿木阿妈托我从村里捎来的,说是给您的!”
林晚星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和岁月混合的气息。
她解开层层油布,露出的竟是一本古旧的、用黑色羊皮做封面的残卷。
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她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一行古朴而遒劲的墨迹映入眼帘,虽已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那惊心动魄的字迹——《雪域百草录·解毒篇》。
这……这是阿木妈一族世代守护的医典!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急促,她一页页翻下去,仿佛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
终于,她在残卷的后半部分,找到了一段关于“菌毒噬血”的记载。
其描述的症状,竟与边防战士们感染耐药菌引发的败血症惊人地吻合!
而那解毒之法,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复合煎剂。
方子里的每一种药材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炮制手法、煎煮火候都细致入微。
希望的火焰再次在她眼中爆燃!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方子最后的两种主药上时,那火焰又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金银花,须晨露未干时采摘,取其花蕾,用量……三百斤。”
“地榆,取十年以上老根之皮,阴干……百斤。”
这哪里是药方,这分明是一座山的储量!
而且要求如此苛刻,必须是最新鲜的材料才能保证药效。
去哪里找这么多新鲜的金银花和地榆皮?
现有的野生资源零零散散,采摘下来送到边防团,早已错过了最佳药性。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必须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建立药材基地!
否则,那些年轻的战士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小马那句“惊动了山里的‘根’”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但此刻,战士们濒死的面容已经压倒了一切恐惧。
第二天一早,林晚星再次出现在了林业局郑青山的办公室门口。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恳求之色,眼神坚定如铁。
她将一份连夜赶制出的文件,重重地放在了郑青山的桌上。
封面上,几个大字力透纸背——《大青山战备药材基地建设方案》。
郑青山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拒绝,目光却被方案里的几个小标题吸引住了。
“轮采轮育,确保永续。”
“林下套种,互利共生。”
“零砍伐承诺,敬畏山林。”
这不仅仅是一份种植计划,更像是一份与大自然签订的契约!
郑青山压下心中的惊讶,翻开了方案。
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心头一震,从土壤改良、水源保护到后期抚育,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科学且严谨。
方案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个特别说明。
林晚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放映机,对准白墙。
“郑局长,这是我们在后山一小块试验田上,进行的七十二小时连续监测录像。”
墙壁上,光影闪烁。
画面中,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上,一株株金银花幼苗在护林员的指导下被种下。
镜头快进,从白天到黑夜,幼苗始终挺立,周围的土壤被草帘覆盖,即使在模拟的冲刷实验下,也未见明显的水土流失。
视频的最后,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定格在屏幕上:试验苗成活率,百分之八十五。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郑青山死死盯着墙上的画面,久久不语。
他那张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一生护林,最怕的就是无序的开垦破坏了这片山的根基。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用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试图在保护与利用之间,找到一条全新的路。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方案很好,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但人心是会变的。如果将来,为了追求产量,有人违规滥砍滥伐呢?我怎么向这座山交代?”
林晚星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斩钉截铁地回答:“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这句承诺,比任何法律条文都更有分量。
三日后,县革委会的小礼堂里,气氛庄严肃穆。
在县里主要领导的见证下,林业局与林晚星的药谷项目正式签署合作协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时,郑青山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特别附件,递到林晚星面前。
“协议我可以签,但这块地,是我郑青山以我这辈子的名誉批给你的。所以,你还要签下这份‘生死状’。”
全场瞬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符件上。
上面的条款简单而残酷:若药材基地在未来运营中,对大青山的生态造成任何破坏,无论大小,立即无条件撤销所有资格,基地关停,且林晚星本人,将承担由此引发的全部法律和经济责任。
这已经不是一份商业合同,这是一份将个人命运与整座大山捆绑在一起的军令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林晚星。
只见她拿起笔,看都没看那些苛刻的条款,在签名处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即,她又拧开印泥盒,用拇指蘸上鲜红的印泥,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指印鲜红如血,烙印着一个决绝的誓言。
“我愿意。”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签完字,郑青山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林晚星,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热血,总想着要让这片山更有价值。可后来,一场山火,烧光了我亲手种下的一整片幼林……从那天起,我以为,守住这份静止,就是对它最好的保护。是你让我明白,活着的林子,才需要人去经营和守护。”
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了过去。
那是一枚古铜色的金属牌,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鹿角。
铜牌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显然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这是很多年前,我从捕兽夹下救出的一只小鹿留下的。它跑回山林前,这只断角就落在了我脚边。这些年,我一直把它当成这座山给我的警示。”郑青山深深地看了林晚星一眼,“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替我,替这座山,守护好它。”
林晚星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铜牌,只觉得掌心滚烫。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山下的村庄。
那些淳朴的村民们,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却用最实际的行动表达了他们的支持。
第二天一早,一条长长的队伍就出现在了通往药谷的山路上。
他们用最原始的扁担,一筐筐地挑来了自家积攒的农家肥,扛来了编织竹架的竹子,还有给幼苗遮阳的草帘。
赵铁柱更是带着他手下的那帮学员,连夜平整土地,用石灰粉在漆黑的山坡上画出了一块块整齐的种植区。
灯火下,那些挥舞着锄头的身影,像是在大地上书写着一首充满力量的诗。
深夜,巡山的小马悄悄找到了林晚星,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打开了几个常年封闭的巡山通道的铁锁,然后摊开一张地图,用红笔在上面画出了几条隐蔽的线路。
“林医生,这是三条山里的密道,就算雨季山洪暴发,这几条路也能走人。坐标我给你标好了。”
林晚星看着地图上那几条新增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红线,它们连接着药谷与外界,也连接着人心。
她的眼眶,瞬间温热。
午夜时分,山谷入口处传来沉闷的引擎轰鸣。
一辆挂着军牌的重型卡车,在夜色中缓缓驶来,车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忙碌的身影。
陆擎苍从驾驶室一跃而下,他不仅带来了一整车的急需物资,身后还跟着一份盖着军区大印的红头文件。
“晚星,军区已经批准,从明天起,这里正式列为军民共建重点项目。”他走到林晚星身边,递过一份名单,“这是第一批待命支援的战士名单,一百人,随时可以投入建设。”
两人并肩站在药谷的高岗上,俯瞰着山谷里漫山遍野、如同繁星般的灯火。
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跳动的、充满希望的灵魂。
林晚星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擎苍,他们……他们终于相信,救人和护林,真的可以一起走。”
夜风拂过山谷,吹动着那些刚刚栽下的幼苗。
它们在黑暗中轻轻摇曳,仿佛无数只高举的手臂,在沉寂了千百年的大青山上,点燃了第一簇希望的火把。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浓重晨雾尚未散去,山谷里便隐隐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那声音不像是锄头挖地的声音,倒像是……某种东西在一下下地捶打着地面,沉重而富有节奏。
声音的来源,正是昨天刚刚平整出来的试验田边缘。
林晚星心中一凛,快步循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