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擎苍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紧,那双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眼睛,第一次透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躁。
闷响?
在暴雨的掩盖下,山里传来的闷响,只有一个可能——山体滑坡!
他霍然起身,命令声如同出鞘的利刃:“命令!所有小队原地待命,启动紧急预案!无人机侦察组,立刻给我飞抵沿河土路上空,我要实时画面!”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场灾难正在惊心动魄地上演。
林晚星带领的医疗小队正驾驶着唯一一辆军用卡车在泥泞的土路上艰难前行。
车轮深陷,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狂摆动也无济于事。
“轰隆——”
一声比雷鸣更沉闷、更靠近的巨响从侧方山体传来,大地剧烈震颤!
“不好!是泥石流!快倒车!”林晚星声嘶力竭地大吼。
司机猛打方向盘,可一切都晚了。
汹涌的泥浆裹挟着断木和巨石,如同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巨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扑来。
那条唯一的生命通道,在他们眼前瞬间被拦腰截断、彻底吞没。
卡车被巨大的冲击力掀得侧滑出去,险些翻入咆哮的河中。
“所有人,下车!往高处撤!快!”林晚星第一个踹开车门跳了下去,冰冷的泥水瞬间淹过她的膝盖。
她回头拉拽着惊魂未定的队员,指向不远处地势较高的一个院落,“去那里!村办小学!”
半小时后,幸存的十几名队员和沿途救下的二十多名村民,狼狈不堪地退守到了这间破旧的村办小学。
但这根本不是避难所,而是另一个绝望的牢笼。
屋顶的瓦片早已残缺不全,暴雨从数十个窟窿里倾泻而下,教室里漏雨成河。
近百名在第一波山洪中受伤的村民被临时安置在这里,整个空间挤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泥土和绝望的混合气息。
伤员们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呻吟声此起彼伏。
有人伤口被污水浸泡已经开始化脓,散发出腐臭;有人因为失血和脱水,全身不住地抽搐。
这里,俨然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末日般的景象震慑住时,林晚星脱下湿透的外套,露出了里面干练的白大褂。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小李,清点药品!小王,检查水源!其余人,把还能用的桌椅都集中起来,垫高重伤员!”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穿透了嘈杂的雨声和呻吟,让慌乱的队员们找到了主心骨。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拖着一条被木板简单固定住的断腿,从办公室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他手里紧紧攥着半盒粉笔和一张泛黄的旧课表。
他是这里的陈老师。
“丫头……我腿废了,帮不上大忙。”他喘着粗气,将东西递过去,“但我脑子还清楚,我能记下每个人的名字和伤情症状。”
林晚星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粉笔和课表。
她转身走向教室里唯一一块还算完整的黑板,雨水正顺着黑板顶端往下流淌。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袖子擦干一小块区域,粉笔划过,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刷刷”声。
感染区、待诊区、重症观察区——三个区域被迅速划分出来。
仅仅几笔,混乱的教室仿佛被注入了秩序的灵魂。
林晚星的战场,就此建立!
夜色渐深,风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林晚星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临时病房间巡查,她的听诊器是队员用一根空心管和塑料布自制的,简陋,却能勉强分辨心跳。
当她走到角落时,一阵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吸引了她的注意。
孕妇阿娟蜷缩在草席上,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
林晚星蹲下身,将手覆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脸色骤变。
宫缩频繁有力,她再用简陋的听诊器贴上去,胎儿的心跳微弱而不稳,是典型的早产和宫内窘迫迹象!
“不行,必须马上手术!”林晚星低声自语。
“手术?”旁边照顾阿娟的大牛嫂吓了一跳,“可……可这里啥都没有啊!”
是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产房,没有无影灯,没有麻醉药,更没有剖宫产需要的手术器械和缝合线。
林晚星猛地起身,冲到角落里,一把掀开那只几乎已经空了的急救箱。
里面只剩下半瓶见底的医用酒精、一卷被泥水浸湿又晾干的纱布,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第一次涌上她的心头。
大牛嫂看着她煞白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她默默卷起自己粗壮的胳膊,瓮声瓮气地说:“俺是o型血,跟阿娟对得上。丫头,要输多少血,从俺身上抽,只要能保住她!”
林晚星抬起头,看着大牛嫂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掌,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轻却无比坚定:“不止她要活,孩子……也必须活下来!”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是那种能将一切不可能烧成可能的烈焰!
“来几个人!把那间最靠里的教室屋顶给我加固,用木梁顶住!把所有的油布都铺上去,不能再漏一滴雨!”
“把所有课桌拼起来,用酒精反复擦,那就是我们的手术台!”
“所有没受伤的孩子都过来!围在手术台旁边,用你们的身体给阿娟取暖,防止她术中失温!”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发出,果断、清晰,不容置疑。
她又看向一个叫小飞的少年:“小飞,你水性最好,敢不敢跟我去一趟被淹的仓库?”
小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力点头:“星姐,你说!”
“仓库里有几袋供给食堂的粗盐,想办法捞出来!我们需要盐水!”
当众人看着小飞真的拖回两袋湿透的粗盐时,还不明白要做什么。
只见林晚星架起一口破锅,将盐煮沸,再用纱布层层过滤,制成了最简易的生理盐水。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把锈剪刀在地上捡来的石块上反复磨砺,直到寒光闪现。
然后,她点燃酒精棉,将剪刀的尖端在火焰上灼烧得通红,再用酒精冷却,如此反复。
“今天,谁也不准闭上眼睛!”她环视四周,目光如炬,“都给我看清楚,记住这个过程!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也能救人!”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热血沸腾,连濒死的伤员都挣扎着抬起了头。
手术即将开始。
林晚星从村民那里要来半碗最烈的白酒,狠狠漱了漱口,然后将一条毛巾塞进阿娟的嘴里,柔声说:“阿娟,会很疼,但为了孩子,咬紧了!”
没有监护仪,她就用那根自制的听诊管一端抵住阿娟的腹部,另一端死死贴在自己耳朵上,全神贯注地监听着那微弱的胎心节奏。
没有清晰的视野,她就凭借脑海中早已刻印了千百遍的人体解剖图谱,判断着子宫和血管的每一寸位置。
她举起那把在火焰中淬炼过的剪刀,一刀划下!
鲜血瞬间涌出,溅了她满脸。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但林晚星的手稳如钟摆,逐层分离皮肤、脂肪、筋膜……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她的额角滑落。
当她的手终于探入子宫,小心翼翼地托出那个小生命时,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哇——”
一声响亮而清越的啼哭,突然划破了死寂,盖过了教室外狂暴的雷鸣和风雨!
那一刻,所有人都跪下了,泪流满面。
那哭声,不只是一个新生儿的降临,更是对死亡和绝望最响亮的宣战,是一道劈开无边黑暗的希望之光!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临时指挥部内,气氛凝重如铁。
“报告首长!小学区域的所有通讯信号完全中断,根据技术分析,极有可能是大面积塌方掩埋了主通讯光缆!”
陆擎苍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身影笔挺如松。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长久的静默让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他猛然转身:“立刻给我调取最新的卫星热成像图,锁定小学坐标!”
很快,一张布满红、黄、蓝斑块的复杂图像呈现在大屏幕上。
陆擎苍死死盯着那片代表着小学区域的、冰冷微弱的蓝色斑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亲自走到通讯台前,抓起纸笔,写下一道指令,字迹力透纸背:“命令空投部队,所有物资优先保障小学区域。除常规补给外,追加恒温奶瓶袋、高纯度抗生素粉末、便携式氧气囊。”
写到最后,他稍作停顿,又在旁边附上了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孩子平安,你必须活着回来。”
他将指令递给通讯兵,又转身对身边的杨参谋低声下令,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准备直升机,让飞行员随时待命。等雨势一有减缓的迹象,哪怕只有半小时窗口期,我要亲自去。”
清晨,天色微亮,雨势终于有了片刻的减弱。
一架银灰色的空军侦察机撕开厚重的云层,如同一只敏锐的猎鹰,低空掠过小学的上空。
林晚星听到了那熟悉的轰鸣声,她不顾一切地抱着那个用干净衣服包裹好的新生儿,爬上了湿滑的屋顶。
她解下身上那面作为标志的红十字旗帜,高高举起,迎着风雨用力挥舞。
那面旗帜上,还沾染着昨夜手术时留下的、已经发黑的血迹。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三圈,似乎确认了他们的位置,随即拉高机身,呼啸着离去。
绝望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啜泣,他们以为自己被放弃了。
林晚星却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儿,他似乎感受到了光亮,竟微微睁开了眼睛,小小的嘴角奇迹般地向上弯起,仿佛一个天真的微笑。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际,一个小小的红点闪烁着亮起,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是空投指示灯!
希望,正在破云而降。
林晚星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一整夜的紧绷和疲惫如潮水般退去。
然而,当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胜利时,一股混杂在雨后泥土气息中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却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一种……带着甜腻的腐败味道,和积水坑里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沉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