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颤抖,并非源于后怕,而是源于最深的无力。
药柜里空空如也的瓶罐,像一只只嘲弄的眼睛,宣告着她现代医学知识的穷途末路。
三条命是拉回来了,可后续的感染就像盘踞在暗处的饿狼,随时会扑上来将一切努力撕得粉碎。
消毒酒精早已用尽,三个重伤员的伤口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红肿,这是感染加剧的明确信号!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死在感染上!”林晚星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这个简陋到堪称原始的哨所医护室。
视线最终定格在墙角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半人高瓦坛上。
“小高,把那个坛子搬过来!”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通讯员小高愣了一下,赶紧上前,吃力地将瓦坛拖到火炉边:“林医生,这是……老哨长藏的宝贝,说是过冬的马奶酒,劲儿大得很。”
林晚星揭开封泥,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陆擎苍道:“陆队,我需要一个铝锅,一根铜管,还有所有能密封的布条和泥巴!”
陆擎苍虽不解其意,但他见识过林晚星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二话不说,立刻带人找来所需之物。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林晚星将半坛白酒尽数倒入铝锅,架在火炉上。
她用湿布和泥巴将锅盖边缘封死,只留一个小孔,再将铜管一头严丝合缝地插入,另一头则斜斜地伸向一个干净的烧杯,烧杯外围用雪紧紧包裹着。
一个简陋到可笑的蒸馏装置就这样诞生了。
小高看得目瞪口呆:“林医生,您这是……煮酒?”
“我在救命。”林晚星的目光紧紧盯着铜管的末端,头也不回地解释道,“这种烈酒的酒精浓度顶多五十度,无法有效杀灭细菌。我要利用沸点不同,将酒精蒸馏提纯。只有达到75%的浓度,才能穿透细菌的细胞壁,让它们脱水凝固,差一度都不行。”
一番话,听得在场所有官兵云里雾里,却又不明觉厉。
他们只看到这个女人用一口锅、一根管子,就要凭空造出救命的药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铝锅里的酒液开始沸腾,灼热的水蒸气裹挟着酒精分子,沿着铜管一路向上,又在接触到冰冷管壁后迅速冷凝。
终于,在整个医护室的屏息注视下,一滴晶莹剔 ??的透明液体,颤巍巍地从铜管末端滴落,精准地掉入烧杯之中。
“滴答。”
那声音清脆得仿佛天籁。
这不再是酒,这是希望,是他们在这绝境雪山之中,唯一的希望!
解决了消毒问题,另一个难题又摆在眼前。
输液瓶里的药液在零下十几度的室温里冰冷刺骨,直接输入血管,足以引发致命的体温骤降。
林晚星当机立断,拆开一个战士的备用羊皮水袋,取出最里层柔软保暖的内衬,小心翼翼地将输液瓶包裹起来,然后,她将整个瓶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紧贴着胸口,用自己的体温为药液加温。
一名刚做完清创的战士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虚弱地开口:“林医生……你的身体……会冻坏的。”
林晚星感受到怀中冰冷的瓶子正疯狂吸走她的热量,但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俏皮的安慰:“放心,你们的血流得比我快,心跳得比我响,我才不怕冷。”
站在一旁的陆擎苍,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和那强撑的笑容,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一言不发,默默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军大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晚星的肩上。
大衣上还残留着他霸道而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传我命令,”陆擎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火炉,火不许小,更不许灭!确保这里恒温供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打破了短暂的安宁。
是那个叫阿木的年轻战士,他脸色涨成青紫色,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不好!高原肺水肿!”林晚星脸色一变,立刻冲了过去。
这种急性病在高原上极为凶险,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高流量吸氧,然后紧急后送。
可现在,氧气瓶早已空了,暴风雪更是断绝了所有出路。
眼看阿木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瞳孔都开始涣散,林晚星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她从随身的医疗包深处,取出了一套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银针!
“所有人,让开!”她厉喝一声,不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
她一手扶住阿木的头,另一只手捏着银针,以雷霆之势,在阿木双耳的耳尖穴上迅速点刺,几滴暗紫色的血液立刻涌出。
紧接着,她又抓起阿木的双手,对着十根手指的指尖——十宣穴,快速点刺放血。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根长针,找准阿木胸口正中的膻中穴,捻转着,一寸一寸,缓缓刺入。
这是在调节气机,强行打开他闭锁的肺络!
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操作,看得所有人胆战心惊。
一旁的老哨长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这在他看来,简直如同巫术。
然而,奇迹就在十五分钟后发生了。
阿木喉间的嘶鸣声渐渐平息,青紫的脸色开始恢复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他竟然……缓过来了!
“呼……呼……”阿木大口喘着气,虽然虚弱,但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
老哨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林晚星手中那细细的银针,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林晚星的方向,用他们民族最古老的语言低声祝祷。
那是他们对救命神医的最高礼敬,如同敬奉神明。
最艰难的一仗,是为那名腿部被巨石砸烂的战士进行截肢手术。
没有麻醉泵,她只能凭经验手动推注麻药;没有生命监护仪,她就将听诊器死死贴在战士的胸口,靠自己耳朵判断心率和呼吸。
陆擎苍像一尊门神,守在用床单隔出的“手术室”外。
他听不见哀嚎,只听见里面传来林晚星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声。
“纱布,压住动脉!”
“止血钳,递给我!”
“骨锯……稳住!”
“剪!”
最后那个“剪”字,短促而决绝,仿佛一道惊雷,让陆擎苍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三个小时后,门帘被掀开。
林晚星扶着墙壁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如纸。
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陆擎苍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碰我!”她却一把推开了他,声音嘶哑,“我身上全是血。下一个……下一个还要做清创。”
说完,她便踉跄着走向下一个伤员,留下陆擎苍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单薄肩胛骨的触感。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撕开厚重的云层,哨所里,最后一名重伤员也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林晚星再也撑不住了,她背靠着温暖的火炉,就那样瘫坐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那双创造了奇迹的手,此刻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那是肌肉过度劳累的后遗症。
通讯员小高看着这一幕,眼眶一热,悄悄举起了随身携带的老式海鸥相机。
镜头里,没有摆拍的英雄形象,只有她跪在地上施救的身影,有她用身体温暖输液瓶的侧脸,有她彻夜不眠守护在伤员旁的疲惫,还有此刻她瘫坐在地、满身血污却安然睡去的模样。
陆擎苍走过来,从小高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的胶卷,用油布仔细包好,声音低沉而郑重:“想办法发回指挥部,标题……就写——《她在雪里种活了三条命》。”
雪山之巅的影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万里之外的军区指挥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晚,指挥部便召开了紧急会议。
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那简陋的蒸馏装置、那匪夷所思的银针放血手法,被一张张清晰地展示出来。
军区总医院的院长赵元山,一位军医界的泰斗,看着这些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不合规程的“野路子”疗法,一旦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良久,赵元山缓缓拿起笔,在一份报告上,写下了一行苍劲有力的批注:“此非蛮干,乃智勇兼备。临危之智,胜于典籍;救人之心,高于规章。若此女尚不能破格授职,我辈何颜立于杏林、空谈医道?”
与此同时,昆仑哨所外,肆虐了数日的暴风雪,终于停了。
一轮阔别已久的朝阳破云而出,万丈金光洒满皑皑雪山,将整个世界映照得一片辉煌。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林晚星疲惫而安宁的睡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风雪已停,归途在即。
老哨长带着阿木和几个能下地的战士,郑重地向林晚星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陆擎苍站在队伍最前方,看着整装待发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林晚星身上,深邃的眼底情绪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