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条缝,姚斌脑子里那根弦“啪”一声断了——他连遗言都想好了:银行卡密码是孩子生日,私房钱藏在书房第三排第二本字典里,告诉老婆下辈子还娶她。
结果进来的不是杀手,是个年轻警察,端着杯水,脸上挂着腼腆的笑,青春痘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姚科长,刘组长让我给您送点水。他还说,让您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
姚斌松了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差点没拿稳烟灰缸:“谢、谢谢。”
年轻警察把水放在桌上,动作拘谨,放完水后手在裤腿上蹭了蹭:“那您休息,我出去了。”
门关上。
姚斌盯着那杯水,清澈透明,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晚饭到现在没喝过水,确实渴了。
但他没动。
刘猛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吃任何人给的东西。
虽然这警察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谁知道呢?坏人又不会在脸上写“我是坏人”。
说不定那些青春痘都是贴的,演技比流量明星还好。
姚斌把水杯推到桌子另一头,眼不见为净。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但怎么也静不下心。
脑子里像开了弹幕,各种信息刷刷刷地过:
冉德衡死在偏僻公路,车从山上滚下来——谁推的?龙哥的人?还是局里的内鬼?
吴良友主动交代五万块——为什么这么痛快?是在保谁?还是想传递什么信号?
刘猛说局里有内鬼——会是谁?哪个副局长?还是某个股长?或者……就是刘猛本人?
越想越乱,越想越怕。
姚斌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每条路都通向死胡同,每个转角都可能有埋伏。
他站起来,在会议室里踱步。
从门口到窗边五步,从窗边到卫生间门口三步,再走回来五步。
就这么来回走,走了二十多圈,走得腿都酸了,脑子还是乱得像一锅粥。
走到窗边,他掀开百叶窗一角往外看。
夜色深沉,市局大院里路灯亮得晃眼,把每一寸地面都照得清清楚楚。
偶尔有车进出,车灯划破黑暗,像一把把光剑。
对面办公楼还有几个窗户亮着灯,不知道是谁在加班。
姚斌突然羡慕起那些人——他们可能只是在写材料,在整理档案,在干着普通而繁琐的工作。
不像他,在玩命,在赌命。
正看着,手机震了。
姚斌心里一紧,赶紧拿起来看。
是个陌生号码,但尾号他记得——9958。这是林少虎之前用过的一个不记名号码的尾号,林少虎当时还开玩笑说:“这号码吉利,救救我吧。”
姚斌赶紧接起来,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喂?”
“老姚?”林少虎的声音传来,很急,压得很低,背景音里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像是在路边打的电话,“是我,少虎。”
“少虎?你在哪儿?”
姚斌心里一紧。林少虎这个时候打电话,肯定不是找他约饭。
“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不能说。”
林少虎语速很快,像在赶时间,“老姚,你那边怎么样?安全吗?我听说刘组长把你接走了?”
“我在市局,暂时安全。你怎么了?听声音不对。”
姚斌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守卫的脚步声很规律,在门外来回踱步。
“我刚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林少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是那种极度紧张导致的颤抖,“说冉局死了,死在龙哥地盘附近。还说……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你,让你千万小心,别相信任何人,包括……包括局里的人。”
姚斌心里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短信谁发的?内容具体怎么说的?”
“不知道,号码是虚拟号,查不到归属地。内容就一句话:‘冉已灭口,姚是下一个,小心内鬼。’”
林少虎顿了顿,喘了口气,“老姚,我觉得……我觉得吴局有问题。不,不是有问题,是很有问题。”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姚斌的心跳更快了。
“今天下午,我送文件去他办公室,他不在,门虚掩着。我进去放文件,看见他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没锁,里面有部老式手机,就是那种诺基亚直板机,黑白屏的,现在基本绝迹了。”
林少虎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吴局用的明明是智能机,干嘛还藏个老式机?而且那手机摆在很显眼的位置,像是故意让人看见的。我多了个心眼,假装系鞋带,蹲下来看了看,发现手机底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串数字,像电话号码,但又不像。”
姚斌脑子里飞快转动。
老式手机,功能简单,没有智能系统,没有定位,通话记录难以追踪……卧底专用工具?还有那串数字,是什么?密码?坐标?
“还有,”林少虎继续说,声音更急,“大概五点半,我看见吴局在档案室旁边的碎纸机那里转悠,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他走之后,我偷偷过去,在碎纸机下面的废纸筐里,找到几片没完全碎掉的纸片,拼起来看,像是一个U盘的包装盒碎片。然后我在旁边垃圾桶的底层,摸到一个被纸巾包着的U盘,藏得很深,要不是我手伸进去掏,根本发现不了。”
“U盘里有什么?”姚斌感觉手心在冒汗。
“全是黑川项目的账目,但都是阴阳账,真正的黑账!”
林少虎声音里带着震惊,“涉及好几个人,金额巨大,其中就有张明远的名字,还有龙哥的转账记录。我复制了一份,然后把U盘放回原处了。老姚,你说吴局这是在干什么?他是不是在帮什么人做事?比如……上面派下来的卧底?他在故意留下线索?还是说……他在钓鱼?”
卧底?
姚斌愣住了,脑子里“轰”的一声。
这个可能性他之前完全没想过,但现在听林少虎这么一说,再结合吴良友那些反常行为——主动交代五万块、办公室里藏着老式手机、“不小心”留下U盘……这一切,如果从卧底的角度解释,就都说得通了!
可如果他是卧底,他在为谁工作?纪委?省里?还是……更上面的?而且,他卧的是什么底?余文国的案子?张明远的网络?还是整个龙哥的犯罪集团?
“这话你跟谁说过?”姚斌急问,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又赶紧压低。
“就跟你说了。”
林少虎说,“我不敢跟别人说,刘组长那边我都没敢报。我怕打草惊蛇,也怕……怕刘组长自己就有问题。那条短信说‘小心内鬼’,万一是他呢?他要是内鬼,我报给他,不是自投罗网吗?”
姚斌心里“咯噔”一下。
刘猛?不可能吧?可万一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猛确实办事周密,但越周密越可疑?而且他今天那些反应——听到冉德衡死讯时的愤怒,安排保护时的果断,调查吴良友时的怀疑……这些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
姚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各种可能性在打架。
“你做得对。”姚斌强迫自己冷静,“这事太蹊跷,先别声张。U盘拷贝你保管好,藏严实了,最好分几个地方藏。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最好也躲起来,别回家,别去单位。”
“我知道,我已经躲起来了。”
林少虎说,“在一个朋友家,没人知道。老姚,你保重,有情况我再联系你。这个号码我一会儿就扔,下次用别的联系你。记住,小心内鬼,谁都别信!”
“好,你小心。”
挂了电话,姚斌更睡不着了。
如果吴良友真是卧底,那整个局面的复杂程度就远超想象了。
他在为谁工作?目标是谁?张明远?还是连张主任背后还有人?而且,卧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
或者说,他是不是已经暴露了,所以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还有,林少虎收到的警告短信,那个“小心内鬼”是什么意思?是指吴良友?还是指……刘猛?或者局里还有其他人?内鬼可能不止一个?
姚斌感觉脑袋要炸了,信息太多,太乱,理不清。
他站起来,继续踱步,像困兽,像热锅上的蚂蚁。
走到窗边,又掀开百叶窗。
这次,他看见楼下院子里,刘猛正在和几个人说话,神情严肃,指手画脚,像是在布置任务。
其中一个人姚斌认识,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姓赵,破过不少大案。还有两个人穿着便衣,不认识,但从站姿看,也是练过的。
看刘猛的样子,不像内鬼。
他指挥若定,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完全是一副“不破此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可内鬼会写在脸上吗?高级的内鬼,演得比真的还真。
正想着,他忽然看见院子角落的阴影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影动作很快,像只猫,悄无声息,躲到了一棵树后。
树冠茂密,挡住了路灯的光,那片阴影很浓。
姚斌眯起眼睛仔细看,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是男是女,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形轮廓。
是谁?警卫?还是……别的什么人?内鬼?龙哥的眼线?
他盯着那棵树看了很久,眼睛都酸了,人影没再出现。
也许是看花眼了,也许是警卫在巡逻,躲到树后抽烟?但警卫巡逻会那么鬼鬼祟祟吗?
姚斌放下百叶窗,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拿起手机,想给刘猛发条短信,问问那个黑影是谁,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最终还是没按下去。
等等吧,再等等。
现在情况不明,谁都可能有问题。
等明天到了安全点,再慢慢理,慢慢查。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但脑子里那根弦,始终绷着,绷得紧紧的,随时会断。
各种画面在眼前闪——余文国的眼睛,冉德衡苍白的脸,吴良友高深莫测的笑,刘猛严肃的表情,女儿的笑容,老婆的短信……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了。
市局大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像一只只眼睛陆续闭上。
只有三楼这间小会议室的灯,还亮着,在深夜里孤独地亮着。
像黑暗中的一只眼睛,警惕地睁着。
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未知的风暴。
而风暴,往往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降临。
姚斌不知道,就在他强迫自己休息的时候,楼下那棵树后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透过树叶的缝隙,死死盯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冰冷的、机械的、狩猎者的光芒。
像夜行动物,在黑暗中,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