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调研”的风波过去后,局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大家都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刘猛这个新上任的副局长,和吴良友局长之间,已经不只是简单的意见分歧,那道裂痕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周五的班子会,讨论人事调整方案时,吴良友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提议。
“为了加强矿产资源管理股的力量,适应改革试点需要,我建议对矿管股股长人选进行调整。”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原股长老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我建议把他调整到工会主席的位置上,发挥余热。新的矿管股股长嘛…”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制造悬念:“我建议,由水湾所副所长杨蒿担任。小杨同志年轻,脑子活,在乡下锻炼了几年,一直从事矿管工作,综合素质不错,应该给他加加担子。”
这个提议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杨蒿擅长蹓须拍马,吴良友的弟弟吴良新办砂厂,他跑前跑后在局长面前刷存在感,没少给所长张毅“上眼药”,是公认的“吴家军”核心。
让他去掌管全局最核心、油水也最厚的矿产资源管理股,这夺权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大家对这个提议,有什么意见吗?”吴良友笑着问,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其他班子成员都低着头,要么假装看文件,要么盯着茶杯,没人吭声。
谁都知道,这时候反对,就是直接打吴良友的脸。
“我有不同意见。”刘猛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小杨同志确实不错,但一直在所里工作,虽然接触过几个采石场和煤矿,他的主要工作是地质灾害防治,缺少矿产资源管理业务经验。矿管股业务专业性强,责任重,我认为应该从现有业务骨干中选拔更合适的人选。”
会场瞬间安静得可怕。
这是刘猛第一次在班子会上,如此明确、直接地反对吴良友的提议。
吴良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打着哈哈:“刘局长考虑得很周全,是从业务角度出发。不过,年轻人嘛,总要给机会锻炼,不会可以学嘛。这样吧,先让杨蒿代理股长,主持工作,考察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再说。”
话说得好像采纳了刘猛的意见,但实际上还是强行通过了任命,只不过加了个“代理”的名头。
散会后,吴良友像没事人一样,亲切地拍着刘猛的肩膀:“刘局,别多想,都是为了工作,人事安排上咱们要充分信任年轻同志嘛。”
刘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心里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吴良友正在一步步收紧手里的权力,把自己架空。
果然,第二天杨蒿就走马上任了。
第一把火就是“整理规范矿管股所有历史档案”,美其名曰“摸清家底,夯实管理基础”。
“刘局,他们这是想趁机浑水摸鱼,销毁或者替换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啊!”姚斌着急上火地跑来找刘猛。
“让他们整理。”刘猛反而很平静,“你暗中留意一下,看他重点在查哪些档案,接触哪些人。”
姚斌依言去做,很快发现杨蒿重点调阅的,全是涉及黑石矿业以及罗丁岩周边几个敏感矿山的审批材料和监管记录。
更让刘猛警觉的是,杨蒿以“了解历史情况”为由,把王建军生前留下的工作笔记和部分个人档案也要走了。
“他们到底想在王建军的遗物里找什么?”姚斌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是在找我们还没发现的,或者他们以为王建军留下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交到我们手里的东西。”刘猛分析道。
晚上,刘猛独自在办公室加班,手机响了,是个本地号码,声音是个年轻女子,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紧张。
“是…是刘副局长吗?我…我想和你见个面。”女子声音发紧,“我有事想告诉你,关于…关于吴局长,还有杨篙的。”
“你是谁?”
“我是…杨蒿的女朋友。”女子几乎是用气声在说。
两人约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小茶馆包间见面。
女子戴着口罩和墨镜,坐下后还不停地四下张望,显得非常害怕。
“杨蒿他…他最近特别不对劲。”女子摘下墨镜,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过,“经常半夜三更接电话,一聊就是半天,神神秘秘的。前几天,他突然塞给我一个U盘,让我帮他收好,还说…还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把这个交给纪委,或者…或者交给您。”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用纸巾包着的银色U盘,推到刘猛面前。
刘猛接过U盘,看着她:“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我?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纪委?”
“因为…因为我害怕!”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怀疑杨蒿被人威胁了,他昨天喝醉了,迷迷糊糊说什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要完蛋了’…刘局长,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他,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送走情绪激动的女子后,刘猛回到办公室,立刻查看了U盘里的内容。
里面是杨蒿私下收集的一些材料,包括几次吴良友与黑石矿业高层在非公开场合的合影,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资金往来记录截图,而最重要的,是一段录音文件。
点开录音,是吴良友和杨蒿的谈话。
吴良友语气清晰地指示杨蒿“处理”掉一批涉及特定矿山的早期审批档案,还提到“这是老领导交代的事,必须办妥,不能留任何尾巴”。
“果然忍不住要清理痕迹了。”
刘猛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一股寒意。
但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将U盘复制了好几份,分别存放在不同的安全地方。
他预感,小杨的处境可能真的不妙。
第二天,局里就出了件怪事——杨蒿没来上班,也没请假。
办公室联系他,手机关机。
问到他家里,家人说他昨天下午出门后就没回去。
吴良友在随后的班子会上,轻描淡写地解释:“小孟家里有点急事,跟我请了几天年假。矿产资源股的工作,暂时还是由刘局长直接分管。”
散会后,刘猛直接找到吴良友办公室:“吴局,杨蒿到底去哪了?他女朋友找到我,说联系不上他,很担心。”
吴良友的脸色瞬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恢复镇定:“刘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家里有急事,请个假很正常嘛。他女朋友找你?她怎么会找到你?”
“我只是碰巧遇到,转达一下家属的担忧。”
刘猛直视着吴良友,“一个大活人,说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我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两人对视了几秒,吴良友先移开目光,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我会再让人联系的。刘局长,你先把股室的工作管起来,不要因为这些事分心。”
回到办公室,刘猛立刻用加密手机发出了求助信息:“紧急,帮我定位一个人,杨蒿,身份证号是…,最后出现时间是昨天下午。”
下午,局里开始流传起关于杨蒿的小道消息,说他可能是“经济问题暴露”, “卷款潜逃”了。
传得有鼻子有眼。
更巧的是,纪委那边也“恰好”收到了关于杨蒿收受企业贿赂的实名举报信,还附上了几笔说不清来源的银行转账记录。
“他们这是要灭口,还要把脏水全泼到杨蒿身上!”姚斌气得拳头紧握。
刘猛沉默着,他意识到,杨蒿的“失踪”时间点太巧了,正好是在他拿到那个U盘之后。
对方下手又快又狠。
晚上,他接到了那个女子的电话,哭声凄厉:“刘局长!小杨他…他出事了!车祸…高速上…车都烧没了…人…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