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的车刚拐过县政府大楼的拐角,黄诚办公桌上的座机就跟炸了似的响起来,屏幕上 “杨庆伟” 三个大字刺得人眼睛疼。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还没等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县委书记杨庆伟劈头盖脸的训斥:“黄诚你到底在搞什么?政府门口围了上百人,拍照的拍视频的,这要是传到网上,咱们县的脸都要丢尽了!”
“太平乡侯思贵那事拖多久了?赔偿款迟迟不到位,你们是等着出更大的乱子吗?” 杨庆伟的声音透过听筒,震得黄诚耳朵嗡嗡响,连旁边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都跟着颤了颤。
黄诚赶紧赔着笑,腰不自觉地弯了些:“杨书记您别生气,我已经催吴良友了,他车都过拐角了,正在往这儿赶,保证今天就把赔偿款的事情解决好,给上访群众一个实打实的交代。”
“最好是这样。” 杨庆伟丢下一句,语气里的火气半点没减,“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到账凭证,不然你自己去跟群众解释,这锅我不背。”
电话 “咔嗒” 一声挂断,黄诚猛地把听筒按回座机,力道大得让桌上的搪瓷笔筒都跳了一下,里面的铅笔滚出来两根,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出老远。
他盯着听筒上的名字贴条,气得胸口发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吴良友简直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的主儿!平时申请经费、要设备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电话一天能打八个,措辞那叫一个恳切,恨不得把 “为人民服务” 刻在脸上。
现在赔偿款的大头都让县财政和太平乡政府出了,总共一百二十万的款项,只让他掏个零头二十万,立马就装起了穷,昨天打电话还说国土局账上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语气委屈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黄诚越想越气,指尖都攥得发白。
去年他去国土局新办公楼视察,吴良友全程陪着,嘴就没停过,一个劲吹嘘装修是 “简约实用风”,花不了几个钱。
结果进了会议室,那盏水晶灯亮得人睁不开眼,后来听办公室的老陈私下说,单那一盏灯就花了八万,还是托人从广州专门订的。
现在跟他哭穷?演给谁看呢!真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黄诚起身走到文件柜前,蹲下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垫着层旧报纸,翻了两下就摸出个封面磨得发白的笔记本。
这本子是他的宝贝,跟着他快十年了,里面记着各个局领导的 “小辫子”,谁贪了多少、谁搞了特殊、谁有把柄攥在别人手里,密密麻麻写得清楚,这事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
他快速翻到国土局那一页,纸页边缘都卷了边,“新办公楼装修款 30 万未结清” 几个字被红笔圈了三圈,格外扎眼,旁边还工工整整写着施工队老板的联系方式和住址,那是他特意托人打听来的。
行,就从这儿下手,不信治不了他。
他刚把笔记本塞回抽屉,还没来得及把报纸铺好,敲门声就响了,不多不少,正好半小时,跟掐着表似的。
“进。” 黄诚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门一推开,吴良友那张堆得像菊花的脸就探了进来,眼神先快速扫了圈办公室,确定只有黄诚一个人,才敢完全迈进门。
这家伙今天穿得格外精神,深蓝色西装熨得笔挺,连个褶皱都没有,皮鞋擦得锃亮,照得见人影,走路都带着风,每一步踩在地板上都格外用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混得风光。
胸前口袋里插着的钢笔,露出个金灿灿的牌子,黄诚认得那牌子,上次在省城开会见过,最低也得几千块,寻常人根本舍不得买。
“黄县长,您找我?” 吴良友搓着手,几步就跨到办公桌前,语气熟络得不行,仿佛两人是什么多年好友。
黄诚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端起保温杯抿了口枸杞水,水温刚好,是他早上特意晾的:“不用来这套虚的,知道找你什么事吧?”
吴良友刚坐下,屁股还没把沙发焐热,脸上的笑立马收了,换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嗨,还能是啥事?不就是太平乡侯思贵那笔赔偿款嘛,这事儿我早上一睁眼就琢磨,头都大了。”
他的声音故意压得沙哑,跟砂纸磨过似的,透着股心力交瘁的劲儿:“黄县长,真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局里最近太困难了,比谁家都难。上个月的工资,还是我厚着脸皮找建设局的老张借了点才发下去的,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给财务打电话,让她把报表送过来,您亲自过目,要是有一句假话,您随便处分我。”
黄诚差点被枸杞水呛到,赶紧放下杯子顺了顺气,心里暗骂,这老狐狸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不去当演员都可惜了。
“老吴啊,” 黄诚放下杯子,指尖在杯盖上轻轻敲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咱们都是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多大的风浪没见过,就别在这儿装了行不?没意思。”
“二十万,对你们国土局来说算事儿吗?” 他抬下巴指了指吴良友的皮鞋,“我虽不懂鞋,但也知道这牌子不便宜,我看你这鞋,都不止 2000 块吧?”
吴良友的脸僵了一下,眼神闪了闪,赶紧干咳两声,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裤腿:“黄县长真会开玩笑,这鞋是换季打折买的,便宜货,才几百块,穿着图个舒服。”
“便宜货?” 黄诚挑眉,语气里的嘲讽藏都藏不住,“那我怎么听说,你新办公楼的卫生间,都装了智能马桶?一按按钮自动开盖,还能加热那种,据说是进口的?”
这话一出,吴良友的脸 “唰” 地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脖子根,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连耳朵尖都透着红。
他赶紧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一口,没注意水是刚泡的,滚烫的茶水咽下去,烫得他龇牙咧嘴,舌头都麻了,可也不敢吐,硬生生咽了下去,喉咙里烧得慌。
黄诚心里偷着乐,小样儿,跟我玩这套,你还嫩了点,这点道行也敢出来显摆。
“这样吧老吴,” 黄诚换了副语气,放缓了语速,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温和些,“这二十万你先垫上,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肯定还。”
“年底土地出让金结算的时候,我给你们局多划两个点的经费,这事儿我能做主。” 他顿了顿,盯着吴良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两个点,不少了吧?就按去年的数算,也够你把办公室重新装一遍了,比你那盏水晶灯值钱多了。”
吴良友的手指在膝盖上快速敲着,跟弹钢琴似的,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两个点的经费,那可是好几百万,跟这比起来,二十万确实不算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要是能拿到这两个点,别说垫二十万,就是垫五十万都值。
可一想到要从自己手里掏钱,他就心疼得慌,这辈子最不爱干的就是往外掏钱的事儿,钱到了自己口袋里,再让拿出来比割肉还疼。
“再者说,” 黄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慢悠悠地补充,拿起桌上的文件假装翻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吴良友,“你新办公楼的装修款,是不是还有三十万没给施工队结?姓王的那个老板,对吧?”
“我听说,那老板都快被逼疯了,手下工人天天追着他要工资,他昨天还去纪委门口转悠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举报谁呢。” 黄诚翻过一页文件,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天气,“这要是真查起来,你说会不会有点麻烦?毕竟装修款的账目,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吴良友猛地抬头,眼里的算计瞬间没了,只剩下慌张,手指都开始抖。
他娘的!这事儿黄诚怎么知道的?那三十万是他故意拖着的,本来想等施工队老板 “懂事点”,送点好处过来再给,毕竟装修的时候他已经捞了不少,能多占点是点,没想到黄诚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连老板姓啥都知道。
这要是被纪委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查起来,他那点猫腻根本藏不住,到时候别说官位保不住,说不定还得进去蹲几天。
“行!” 吴良友 “啪” 地一拍大腿,脸上又堆起笑,比刚才真诚多了,眼里的慌张也压了下去,“黄县长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推辞就是不给您面子。”
“下午!下午我就让财务把钱打过去,保证两点前到账,绝对不耽误事儿!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吴良友拍着胸脯保证,语气斩钉截铁。
黄诚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摸出盒茶叶扔过去,盒子看着普通,里面却是正宗的西湖龙井,是他女婿前阵子送的:“刚到的西湖龙井,尝尝鲜,别嫌弃。”
吴良友接茶叶的手都在抖,心里把黄诚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哪是让他垫钱,分明是敲竹杠,可脸上却得笑嘻嘻的,还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黄县长!您这茶叶可是好东西,我回去就泡上尝尝。”
等吴良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黄诚拿起电话给李强拨了过去,手指在拨号键上敲得飞快。
“搞定了,下午两点前钱到账,到时候让财务查一下。” 黄诚的语气里带着轻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电话那头的李强明显松了口气,声音都轻快了不少:“谢了老黄,这事儿多亏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群众交代,杨书记那边也没法交差。”
“谢啥,都是为了工作,再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 黄诚挂了电话,拿起那盒龙井冷笑一声,“跟我斗,你还嫩了点,这点小伎俩也敢拿出来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