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院子里,一群人举着白幡和牌子,正往办公楼这边冲,白幡上的黑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为首的是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头发凌乱,脸涨得通红,应该就是候思贵的老婆。
几个门卫拦在门口,双方推推搡搡,有人摔倒在地上,立刻引来更激烈的争吵,场面一片混乱。
更要命的是,人群后面还跟着两个扛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办公楼拍,连楼顶上的国徽都没放过。
“完了。” 吴良友心里一沉,腿都有点发软,差点瘫在窗边。
这要是被拍下来,明天全县都得知道国土局被人堵门了,省厅领导看了还不得把现场会取消?到时候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他赶紧抓起电话打给刘猛,手指都在发抖:“刘猛!你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你拦住她们吗?怎么闹到单位来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吴局,我拦不住啊!她们趁我打电话的时候偷偷打车过来的,我也是刚追过来!” 刘猛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嘶哑,背景里全是嘈杂的喊叫声。
“你赶紧想办法把她们弄走!要是影响了省厅的现场会,我饶不了你!”
吴良友吼完就挂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
他来回踱着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对策。
信访维稳的那套说辞现在肯定不管用,这些人明显是来闹事的。
突然想起县公安局副局长张岳,两人是老熟人,平时经常一起吃饭,这点忙应该会帮。
他赶紧拨了张局长的电话,语气都带着恳求。
“老张,给你找个麻烦!我们单位被人堵门了,还有记者在拍,你赶紧带几个人过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吴局别急,我这就带人过去,十分钟到。” 张局长的声音很沉稳,不像刘猛那样慌慌张张,让吴良友稍微安心了点。
挂了电话,他又给林少虎打过去,语气急促:“少虎,你赶紧带几个人下去,配合门卫拦住家属,别让她们冲进办公楼!一定要稳住,不能动手!” 他特意强调不能动手,万一打起来,性质就更严重了。
“顺便告诉老王,档案别找了,先过来帮忙,等会儿再找!现在活人比死档案重要!”
“好的吴局,我马上下楼!” 林少虎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能听出他已经在往外跑了。
吴良友走到镜子前,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又摸了摸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可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慌乱,怎么看都透着心虚。
太阳穴还是疼得厉害,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撞得胸口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慌,现场会是唯一的翻身机会,绝对不能出岔子。
只要熬过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刚平复了点情绪,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这次的来电显示让他瞳孔骤缩 —— 是纪委的电话。
吴良友盯着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犹豫了几秒,手指悬在听筒上方,迟迟不敢接。
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最终,他还是抓起了听筒,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可还是能听出一丝颤抖:“喂,您好。”
“是吴良友吴局长吧?” 听筒里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我们是县纪委的,关于去年矿山执法的事情,想请你明天上午过来一趟,做个谈话笔录。”
吴良友的心沉到了谷底,像掉进了冰窖,浑身发冷。
明天正是要敲定现场会细节的时候,怎么偏偏选在这时候?这分明是故意的。
他赶紧说:“同志,能不能缓两天?我们局下周要承办省厅的现场会,最近实在太忙了,手上的工作离不开。”
他试图拖延,只要熬过现场会,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不行,这是工作安排,不能推迟。”
对方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纪委办公室,带上身份证,别迟到。”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留下吴良友拿着听筒愣在原地,听筒里的忙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
窗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 “血债血偿”“还我公道” 的喊叫声,刺耳又绝望。
吴良友放下听筒,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一边是省厅现场会的筹备,一边是家属闹访,一边是纪委谈话,还有丢失的档案,四件事像四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
这么多事堆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桌上的多肉还在淌着汁液,黏糊糊的一滩,像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只想就这样瘫着。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把里面的凉茶水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气和焦虑,反而让胃里泛起一阵寒意。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班子会了,他必须赶紧调整状态,不然今晚的会都开不下去。
现场会的筹备不能停,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笔记本继续写提纲,可手却一直在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可刚写了两个字,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很快停在了单位门口。
吴良友赶紧走到窗边,看到张岳带着几个警察下了车,穿着制服的警察立刻让混乱的人群安静了些。
张岳皱着眉跟候思贵的老婆说着什么,一边挥手让警察把人群往边上疏导。
他心里稍微松了点,悬着的石头落下一半,希望张局长能尽快把事情解决,最好能把记者也打发走。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冉德衡打来的。
“吴局,我到单位门口了,进不去啊!全是人,还有警察!出什么事了?” 冉德衡的声音带着惊讶,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场面。
“你从后门进来,后门没人堵。”
吴良友语气里带着疲惫,“赶紧上来,晚上的会很重要,现场会的事得抓紧。”
“好的,我马上上来。” 冉德衡挂了电话。
吴良友放下手机,看着窗外逐渐被控制住的人群,家属的哭声小了些,记者的摄像机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掏出烟盒,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得想个办法把记者打发走,这些人拿着摄像机,跟苍蝇见了血似的,不喂点好处绝不会走。
他脑子里过了几个相熟的媒体关系,可县电视台的人他平时没怎么打点,这会儿临时抱佛脚怕是来不及。
正琢磨着,办公室门被推开,冉德衡喘着气走进来,西装上沾了点灰尘,头发也有些凌乱。
“吴局,外面到底咋回事?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听见家属喊得凶得很。”
“还能咋回事,候思贵的家属来闹访,带着记者找上门了。”
吴良友吸了口烟,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先不说这个,你赶紧坐,咱们把现场会的细节再过一遍。马厅长的普洱备好了吗?赵秘书的冰美式和软中华呢?”
冉德衡赶紧点头:“都备好了,普洱是去年存的七子饼,软中华也拿了两条,就是冰美式…… 到时候得让办公室提前买好咖啡豆现磨,不然味道不对。”
“细节一定要到位,不能出任何差错。”
吴良友敲了敲桌子,“经费有点紧张,财务那边只凑得出一万,我已经让他们从其他项目里再挪五千,实在不行就找和我们有关联的老板想想办法,他们平时拿了那么多好处,这点忙总得帮。”
冉德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我懂,回头我去跟矿上的人打招呼,就说局里有紧急公务需要支持,他们不敢不给面子。”
吴良友满意地点点头,冉德衡这一点向来让他省心,不用把话说透就能领会意思。
“还有汇报材料,重点突出‘智慧国土’平台,把实时监控矿洞的数据调出来,多做几个动态图表,看着越唬人越好。马厅长就吃这一套,觉得这是创新亮点。”
“我已经让办公室和矿管股的人在改了,今晚加班也能弄好。”
冉德衡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调研组一共八个人,除了马厅长和赵秘书,还有省厅执法处和信息中心的人,我都打听清楚了,执法处的李科长喜欢钓鱼,信息中心的王工爱喝茶,到时候可以悄悄塞点本地的渔具和茶叶。”
“想得周到。” 吴良友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晚上班子会,把接待分工明确下去,谁负责接车,谁负责汇报,谁负责陪吃陪喝,都得落实到人。尤其是陪马厅长的,必须找个会来事的,别笨手笨脚坏了事儿。”
两人正说着,林少虎推门进来,满头大汗:“吴局,楼下稳住了,张局长把家属劝到信访局去了,记者也暂时走了,说晚点再来跟进。”
“走了?” 吴良友有点不放心,“没说别的?没拍多少东西吧?”
“张局长跟记者说这是误会,正在协商解决,让他们先回去等消息,还塞了两箱矿泉水,他们没多问就走了。”
林少虎擦了把汗,“不过候思贵的老婆不依不饶,说见不到您不离开,张局长正陪着呢。”
“不见!” 吴良友想都没想就拒绝,“让信访局的人先稳着,就说我去市里开会了,明天才回来。补偿款的事,还是按之前说的,拖一天是一天。”
林少虎迟疑了一下:“可是吴局,他们要见不到您,万一明天再带着人来闹,省厅的人要是提前到了,可就麻烦了。”
“麻烦也不能见!” 吴良友提高了音量,“现在见了有什么用?他们要的是钱,我能立马拿出来吗?先拖着,等现场会过了再说。”
林少虎不敢再劝,只好点头:“那我再去跟信访局的人说一声。对了吴局,档案那边还找吗?老王他们还在档案室等着呢。”
吴良友这才想起档案的事,心里又是一沉:“找!怎么不找!让老王他们仔细点,每个角落都别放过,尤其是 2015 年太平乡那批,就算把档案室翻过来也得找出来!”
林少虎应着正要走,小孟又端着个文件夹进来了,脸色发白:“吴局,财务那边说…… 其他项目的经费都冻着了,只能再挪两千,凑够七千,实在挪不出来了,审计那边最近查得紧,怕出事。”
“七千?” 吴良友差点跳起来,“七千块钱能干什么?光那两条软中华就一千多,还有茶叶水果,怎么够?”
“财务说真的没办法了,上次挪经费的事还没平,再动的话怕被查出来。” 小孟吓得声音都在抖。
吴良友气得胸口发闷,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就想摔,想想又放下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挥挥手,等小孟走了,才对着冉德衡骂道,“这群废物,关键时候总出岔子!”
冉德衡赶紧劝:“吴局别急,我现在就给矿上的王老板打电话,让他先拿点钱过来应急,就说局里后续给他补手续。”
“只能这样了。” 吴良友叹了口气,“你跟他说,这事办好了,下次他矿上的手续我优先批。”
冉德衡立刻拿出手机出去打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吴良友一个人,他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无力。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亮了起来,透过窗户照在桌上,把那摊多肉的汁液映得格外醒目。
他想起纪委的电话,心里一阵发慌。
明天九点去谈话,要是问起去年矿山执法的事,该怎么说?那批档案要是找不到,万一被纪委的人先查到,后果不堪设想。
正胡思乱想,冉德衡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吴局,成了!王老板说马上让人送两万块过来,半小时就到。”
“好!” 吴良友精神一振,“你去门口等着,拿到钱赶紧交给财务,让他们把接待用品都备齐了,别出任何纰漏。”
冉德衡刚走,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张岳打来的。“老吴,家属这边我暂时稳住了,不过他们要求明天必须给答复,不然就直接上市政府去闹。”
“明天?” 吴良友皱起眉,“明天我要去纪委谈话,哪有空管这个?你再帮我拖一天,就说明天我回来跟他们协商,补偿款的数额可以再商量。”
“我试试吧,不过他们情绪很激动,不一定听劝。” 张岳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还有,记者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他们答应暂时不报道,但要是明天没结果,估计就压不住了。”
“行,我知道了,麻烦你了老张,改天请你吃饭。” 吴良友挂了电话,心里稍微松了点。
半小时后,冉德衡回来复命,钱已经交给财务了,接待用品也都安排好了。
吴良友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半了,班子会七点开始,得赶紧准备一下。
他拿起笔记本,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提纲,从汇报流程到领导接待,再到应急方案,每一项都列得很详细。
可他看着那些字,却觉得越来越模糊,太阳穴又开始疼起来,比之前更厉害。
他抓起降压药瓶,倒出三片,就着凉水咽下去,药片的苦涩味在嘴里散开,久久不散。
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一下,林少虎探进头来:“吴局,班子成员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吴良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理了理衬衫,又摸了摸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走吧。”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在地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觉得沉重无比。
不远处的信访局里,隐约传来候思贵老婆的哭喊声,夹杂着张岳的劝说声,刺耳又绝望。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明天的纪委谈话,丢失的档案,还有家属的闹访,像三张催命符,随时可能把他推向深渊。
但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在现场会之前倒。
只要现场会能成功,只要能讨得马厅长的欢心,他就能争取到喘息的机会,就能把这些麻烦一一摆平。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的人立刻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看到冉德衡递过来的眼神,带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吴良友走到主位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滑,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
他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下周省厅的现场会,是咱们局今年最重要的事,必须万无一失。现在,我们把分工再明确一下……”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清晰而坚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警笛声早已消失,家属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可吴良友知道,真正的硬仗,明天才会开始。
那把悬在头顶的刀,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