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刮得厉害,县国土局大院里的梧桐树桠一直在发抖。
吴良友办公室的空调嗡嗡响,却驱不散满屋子的压抑。
桌上的太平乡事故报告红圈密密麻麻,一百二十万赔偿款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疼,虽说责任人抓了,也支付了一部分,可剩下的这笔钱压得县里喘不过气。
他盯着报告,指甲掐进掌心,火气往上冲。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进。” 吴良友嗓子哑得厉害。
冉德衡推门进来,西装上沾着雪花,搓着手往空调底下凑。
他瞥了眼报告,喉结动了动:“吴局,太平乡那笔赔偿款,财务那边说还没到账。”
“先别管这个。” 吴良友打断他,眼神锋利,“省厅的用地报批,材料齐了没?”
冉德衡立马站直:“齐了,就是上次省厅李处长打哑谜,这种手续得‘表示表示’。”
吴良友没说话,手指在桌上敲得咚咚响。
窗外的风撞得玻璃发颤,屋里静得吓人。
过了半分钟,他才开口:“让聂茂华去备东西,你们俩合计着送,出岔子我唯你们是问。”
聂茂华接到电话时,正趴在桌上补觉。
纪检监察室看着清闲,实则到处是坑,上周邻县刚有人栽在 “违规接待” 上。
他迷迷糊糊应了声,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 —— 吴局说的 “土特产”,从来都是幌子。
他揣着手机溜到走廊尽头,确认没人后拨通礼品店电话。
“王老板,有货没有?”
“聂主任!要啥档次的?” 王老板声音透着熟稔。
“拿得出手的硬货,茶叶、人参必须是真的,别搞假货坑我。” 聂茂华压着嗓子。
“放心!明前龙井是托人在杭州找茶农直供的,野山参带鉴定证书,还有你要的枸杞酒,瓷坛包装,看着土气内里是好酒。”
“价格实在点,上次的天麻就贵了五十。”
“这次给你成本价,咱这关系,不能让你难做。”
挂了电话,聂茂华点了根烟。
烟雾里他想起上个月的廉政会议,自己还拿着 “廉政标兵” 的小红本发言,骂起腐败来义正辞严,现在想想简直打脸。
他撇撇嘴:“还不是屁股决定脑袋,在哪个位置说哪句话。”
第二天一早,聂茂华开着单位的老捷达去了礼品店。
王老板早把东西摆好了:红木盒的龙井闪着光,人参用红绸裹着,须子完整,天麻装在真空袋里,酒坛贴着 “农家秘制” 的标签。
“你瞅瞅这参,须子上的‘珍珠点’都在,绝对长白山货。” 王老板递过来。
聂茂华掂量了下,又拧开酒坛闻了闻,酒香醇厚,没掺假。
“多少钱?”
“龙井2800一盒,两盒5600;人参1200一支,三支3600;天麻200一斤,五斤1000;酒600一坛,两坛1200。总共,给你抹零,整元。”
“你这涨价也太狠了,上次龙井才2200。” 聂茂华皱眉。
“最近查得严,真货渠道紧,这价已经亏了。” 王老板一脸委屈。
聂茂华心里骂黑商,嘴上没说:“开票,开‘办公耗材’。”
“备注写‘打印纸、墨盒一批’,财务那边好做账。” 王老板麻利地开票。
拎着东西回单位,聂茂华直接去了冉德衡办公室。
冉德衡正对着材料叹气,桌上堆得像小山。
“东西备齐了,一万块,肉疼。” 聂茂华把礼品扔沙发上。
冉德衡拿起人参看了看:“贵点没事,能办成事就行。吴局说怎么送没?”
“没细说,让咱们自己合计。” 聂茂华坐下,“直接送到省厅办公室肯定不行,人多眼杂,容易被拍。”
“去家里更不行,马厅长邻居是省纪委的老周,上次有人送礼被撞见,直接通报了。” 冉德衡摇头。
他想了想又说:“夏主任昨天微信说,马厅长在省城宾馆有临时住处,私密性好,晚上十点前没人查岗。”
“这主意靠谱。” 聂茂华点头,“叫上朱鑫一起,我俩在楼下等着,你上去送。”
“朱鑫?他做事太较真,会不会不愿意?” 冉德衡犹豫。
“就因为他较真才叫他,真出问题他的党员身份能挡一下,而且他没心眼,不会乱说话。” 聂茂华解释。
冉德衡没意见:“行,后天一早出发,避开上班高峰。”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黑漆漆的。
三人挤在老捷达里,礼品用旧帆布盖着,堆在后座。
朱鑫坐在副驾驶,攥着保温杯,手心全是汗。
“你小子抖啥呢?又不是让你去偷东西。” 聂茂华打趣。
“我怕…… 怕被抓,上次市纪委通报的送礼案例,直接撤职了。” 朱鑫声音发颤。
“瞎操心,咱们这是为了县里项目,又不是中饱私囊,就算被问也有说法。” 聂茂华嗤笑。
冉德衡在后座闭目养神,手指不停摩挲口袋里的材料 U 盘。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五点半,到省城得四个小时,刚好赶上夏主任说的时间窗口。”
“夏主任那边再确认下?别白跑一趟。” 聂茂华问。
“昨天晚上就确认了,他说会帮着打圆场,让咱们别提太平乡的事,马厅长最近对安全事故敏感。” 冉德衡说。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天渐渐亮了。
朱鑫靠在椅背上打盹,聂茂华哼着歌开车,冉德衡却没心思休息。
他在脑子里过流程:先汇报用地项目的民生效益,再提县里的财政压力,最后拿出礼品,说 “一点家乡特产,不是值钱东西,您尝尝”,得自然点。
三个半小时后,省城轮廓出现了。
天空灰蒙蒙的,飘着小雨,雨刷器来回摆动。
“前面就是宾馆,夏主任说的那家。” 聂茂华指着前方。
车停在宾馆门口,暗红色霓虹灯在雨里模糊一片。
冉德衡推开车门,寒气钻进来,他裹了裹西装,心跳得飞快。
登记房间时,前台问要不要 “叫醒服务”,聂茂华赶紧摆手:“不用,我们自己定闹钟。”
暖气把冉德衡肩膀的雨水蒸成白雾,接过房卡时,他突然想起吴良友递便签的样子。
皱巴巴的纸上写着礼品清单,最后加了句:“事成后,以后如果哪个单位调整‘一把手’征求意见,我一定向县委推荐你。”
当时吴良友拍他肩膀:“冉局,这事儿成了,你就是功臣。”
“冉局,想啥呢?赶紧走。” 聂茂华的声音拉回他。
“没什么,先把东西搬上去。” 冉德衡摇头。
三人拎着礼品往电梯走,朱鑫走最后,时不时回头看,跟做贼似的。
到房间,聂茂华把礼品塞墙角,用窗帘挡住:“先藏这儿,晚上再装塑料袋。”
简单吃了午饭,三人在房间待着,电视开着没人看,想睡也睡不着。
朱鑫喝了好几杯热水,还是觉得心里发慌。
“要不出去转转?总待着憋得慌。” 聂茂华提议。
“别去,夏主任说随时可能联系,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冉德衡否决,“我三点再给他打电话确认。”
下午三点,冉德衡拨通夏主任电话。
“夏主任好,我是德衡,马厅长晚上有空吗?我们过去汇报工作。”
“七点过来,直接去 12 楼,找 302 房,门口没人守。” 夏主任声音模糊,“记住,话别说多,材料递了就走,他今天挨了副省长的批,心情差。”
“明白,谢了领导。”
挂了电话,冉德衡松口气:“时间定了,七点。”
“我现在收拾东西,用黑色塑料袋装,看着像垃圾,没人注意。” 聂茂华开始拆礼盒。
朱鑫突然开口:“冉局,要不别送了?我总觉得不对劲,万一被查……”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说这话没用。” 聂茂华瞪他,“咱们是为了工作,又不是贪腐,怕什么?”
“行了,小心点就行,夏主任都打点好了。” 冉德衡摆手。
六点多,天彻底黑了,雨还在下,敲得窗户“啪啪”响。
聂茂华把礼品分装在两个塑料袋里,鼓鼓囊囊的。
冉德衡换了干净西装,对着镜子理领带,深吸一口气:“走吧。”
三人下楼,聂茂华把车开出来,停在离宾馆不远的路边。
“就在这儿等?” 聂茂华问。
“嗯,我一个人上去,你们半小时没见我出来,就打我电话。” 冉德衡拎着塑料袋。
“手机调震动,别响了露馅。” 聂茂华叮嘱。
“实在不行就说材料落车上,先撤下来。” 朱鑫补充。
冉德衡点点头,撑开伞,快步走进雨幕。
聂茂华和朱鑫缩在老捷达车里,盯着冉德衡的背影钻进宾馆大门。
车厢里静得诡异,只有雨刷器左右摆动的 “唰唰” 声,还有两人沉重的呼吸。
朱鑫攥着保温杯的手指泛白,喉结动了动:“聂主任,冉局不会出事吧?”
“慌什么?” 聂茂华摸出烟盒,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夏主任都打过招呼了,最多就是多说几句场面话。”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没离开宾馆旋转门,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时间过得格外慢,朱鑫数着路边的路灯,从第一盏数到第十五盏,手机显示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不对劲啊,说好半小时回来的。”
朱鑫坐直身体,腿肚子开始打颤,“会不会马厅长故意刁难?”
聂茂华掐灭烟,烦躁地捶了下方向盘:“再等等,万一正汇报工作呢?当官的都爱摆谱。”
又熬了十分钟,雨下得更大了,砸在车顶砰砰响。
聂茂华忍不住骂了句:“这鬼天气!要不咱先回房间,在这儿冻成狗也没用。”
朱鑫赶紧点头,他手脚早凉透了,只想躲进暖气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