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刚踏出良德办公室的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疯了似的震动,震得大腿皮肤发麻,差点从裤兜滑出来。
他赶紧掏出来手机,屏幕上 “熊三” 两个字跳得刺眼,跟黑夜里的警灯似的,看得他后颈瞬间冒起一层冷汗。
这熊三可不是善茬,本地出了名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都能搭上话,下手狠得很。
前两年有个老板欠他工程款没给,他直接带人把对方的店砸了个稀巴烂,还把人堵在小区门口三天三夜,最后逼得人家卖了房才了事。
平时吴良友都绕着他走,怎么这节骨眼上找上门了?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都泛白了,犹豫了足足三秒。
接吧,怕这尊瘟神要闹事;不接吧,以熊三的性子,绝对能摸到局里来闹,到时候更难看。
旁边路过的科员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脑子里全是熊三那张横肉脸。
“大哥,咋了?” 良德追出来送他,见他脸色煞白,赶紧问了句。
“没事。” 吴良友硬着头皮划开接听键,刻意压着嗓子,“喂,熊老板。”
“吴局啊,架子可以啊,半天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熊三声音粗哑,混着烟酒味,隔着听筒都能闻到,“我问你,新镇那块地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留给我搞开发吗?刚国土所小李说,地块都被人预定了,你耍我玩呢?”
吴良友心里 “咯噔” 一下,暗骂自己猪脑子,怎么把这号人给忘了。
上个月熊三确实找过他,塞了个鼓鼓囊囊的红包,说想要镇西的商业地,他当时收了钱,随口应了句 “试试”,后来陈总塞了两百万的黑箱子,他立马把熊三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红包少说也有五万,现在对方找上门,根本没法抵赖。
“熊老板,您别急啊,这事儿有点特殊。” 吴良友往走廊尽头挪了挪,压低声音,“那块地牵扯移民安置的配套项目,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的,上面突然下了文件,我也没办法。”
“少跟我扯犊子!” 熊三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吴良友耳朵疼,“收我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能拍板?现在跟我玩这套?我告诉你吴良友,要么三天之内把地给我弄到手,要么把钱加倍退回来,不然咱们就鱼死网破!”
电话里传来 “啪” 的一声,像是摔了酒杯,接着就是熊三的骂骂咧咧。
吴良友握着手机的手都在抖,熊三这是来真的。
他太清楚这人的脾气,说鱼死网破就绝对不会含糊,真要是闹到纪委去,自己收红包的事曝光,乌纱帽保不住是小事,说不定还要进去蹲几天。
“熊老板,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吴良友放低姿态,近乎哀求,“再宽限几天,一周,就一周,我肯定给您一个说法。”
“一周?你做梦!就三天!” 熊三撂下狠话,“三天后没结果,你就等着瞧,我让你全家都不得安宁!”
电话被粗暴挂断,听筒里只剩下 “嘟嘟” 的忙音。
吴良友站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凉了,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跟他现在的心思一样乱。
这熊三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到时候自己肯定被炸得粉身碎骨。
“大哥,是熊三?” 良德凑过来,声音都发颤,他也怕这尊瘟神。
“少管闲事,老三的事抓紧办,别出岔子。” 吴良友把手机塞回兜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说完转身就往楼下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熊三的威胁,哪还有心思管别的,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捋捋思路。
走出镇政府大门,风雪更猛了,雪花打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疼。
吴良友裹紧外套,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那种冷。
他站在路边拦出租车,雪太大,车很少,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缓缓开过来。
“师傅,去水湾镇砂石场。”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报了地址。
刚坐稳,手机又震了,是王菊花发来的微信:“老三又打电话了,说债主堵在砂石场门口,要搬设备抵债,你到底管不管?不管我就自己过去了!”
吴良友烦躁地把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扔在副驾上。
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熊三的事还没解决,老三又来添乱,这日子没法过了。
可转念一想,老三要是真被债主逼得跳江,良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还是得把自己扯进去,根本躲不掉。
出租车开得很慢,雪天路滑,司机不敢加速。
吴良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熊三的威胁、老三的烂摊子、良德的贪心、陈总的黑钱,还有自己收的那些红包,像一张张网,把他紧紧缠在里面,越挣扎越紧。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说:“做人要本分,别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迟早要栽跟头。”
那时候他哭得直点头,说一定听爹的话,可现在呢?早就把这话抛到后脑勺了。
要是当初没收陈总的黑箱子,没收熊三的红包,没帮良德走关系,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可世上没有如果,做过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出租车晃悠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水湾镇砂石场。
吴良友付了钱,推开车门下车,刚站稳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
砂石场门口围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叉着腰骂骂咧咧,老三吴良新被围在中间,头发乱糟糟的,脸白得像纸,不停地作揖:“再宽限几天,真的,过几天我肯定还钱。”
“宽限?上次就宽限过了!今天再不还钱,我们就把这些石料拉走抵债!” 一个穿夹克的男人上前推了吴良新一把,差点把他推倒。
另一个戴帽子的女人也跟着喊:“就是!我等着钱给孩子交学费,你想让我孩子辍学吗?太缺德了!”
“都别吵了!” 吴良友走过去,大喝一声。
众人闻声回头,看到他,都安静了不少,有人认识他是县国土局的领导,语气立马缓和了:“吴哥来了。”
“各位,老三欠的钱,我来担保。” 吴良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一个月之内,我保证还清,要是还不清,你们直接找我要,我吴良友说话算话。”
“一个月?太长了吧,我们等着钱用呢。” 有人不乐意,皱着眉说。
“就是,谁知道一个月后你们跑没跑,到时候找谁去?”
“我给你们打欠条。” 吴良友从公文包里翻出纸笔 —— 还是上次开会剩下的,他随手塞进去的,“写上我的名字、身份证号,还有还款日期,到期不还,你们可以去法院告我,法院怎么判我怎么认。”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儿,这些老百姓多少会给点面子,真闹到法院,他们也嫌麻烦。
见他这么说,众人互相看了看,嘀咕了几句,最终还是同意了。
吴良友蹲在地上写欠条,笔尖有点钝,划破了好几张纸,他骂了句 “什么破笔”,换了支笔接着写。
每个人的金额、名字都记清楚,写完一张递给人家,还特意让对方核对,忙活了快半小时,才把所有债主打发走。
砂石场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石料,几台破碎机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好久没开工了。
墙角堆着几个空饭盒,里面的剩饭都冻硬了,看着格外凄凉。
“哥,谢谢你。” 吴良新走过来,声音哽咽,眼眶都红了,“要不是你,我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我有什么用?” 吴良友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搞违规开采的石料,那是红线,碰不得!你偏不听,现在上游断货,下游拖款,不倒才怪!”
“我也是没办法啊。” 吴良新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正规石料太贵,利润太薄,不那么干根本赚不到钱,我还想给家里换个大房子呢。”
“赚不到钱就别干!也比现在欠一屁股债强!” 吴良友气得发抖,“前几天为了帮你找销路,我找杨蒿帮忙,差点被处分,你知道吗?要不是杨蒿扛着,我现在都被纪委谈话了!”
吴良新低下头,不敢说话,手指抠着衣角,把衣服都抠出了个洞。
吴良友看着他这副样子,火气也消了些,毕竟是亲弟弟,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真不管。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 吴良友摆摆手,“你赶紧把场里的存货处理了,能卖多少卖多少,先凑点钱。剩下的我来想办法,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搞歪门邪道,我绝对不管你。”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吴良新连连点头,眼里终于有了点光。
吴良友刚想说什么,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还是熊三。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尽量让语气平稳:“熊老板,您再宽限几天,我这边真有点事……”
“宽限?我给过你机会了!” 熊三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我告诉你,现在有人跟我抢那块地,你要是再磨磨蹭蹭,就别怪我不客气!”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跟熊三汇报什么。
过了几秒,熊三的声音又响起来:“我现在就在国土所门口,你要是想解决问题,就赶紧过来,不然我直接进去找你们领导谈!”
吴良友的脸 “唰” 地一下白了,熊三居然跑到国土所去了,这是要闹大的节奏啊!
要是让局领导知道自己收了熊三的钱,肯定没好果子吃。
“熊老板,我真不在镇上,离得远,明天中午,明天中午我一定给您答复,行不行?” 吴良友几乎是哀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传来熊三粗重的喘气声,接着是一声怒吼:“行!我等你消息!明天中午见不到人,后果自负!”
电话被挂断,吴良友握着手机,手都在抖。
“哥,怎么了?” 吴良新看出不对劲,赶紧问。
“没事,你赶紧处理石料的事,我还有事。” 吴良友说完,转身就往路边跑,他得赶紧回镇上找良德,这事儿必须两人一起想办法,不然真要出大事。
风雪里,他的背影跑得踉踉跄跄,像个被追着打的丧家之犬,一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农技站新人模样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