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陈永强的脸已经红得跟关公似的,舌头也开始打卷,却还硬撑着端着酒杯站起来。
“吴局… 我再敬您一杯!迁建工程的事… 全靠您撑腰了!”
他说着就往嘴里灌,结果没对准,洒了大半在衣服上。
王建国赶紧扶了他一把:“老陈,少喝点,别失态。”
陈永强甩开他的手,大着舌头喊:“我没醉!吴局在这儿,我高兴!”
吴良友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陈书记心意我领了,酒喝到位就行,别伤了身体。”
这话给了陈永强台阶下,王建国赶紧扶着他坐下,趁机接过话茬:“吴局,您刚才说要实地看看规划,明天我亲自带您去新镇区转转?那边的地基刚打好,您给把把关,我们心里更踏实。”
“不急。” 吴良友夹了一筷子螃蟹肉,慢悠悠地说,“我这次回来有几天时间,先把情况摸清楚再说。”
吴良德见缝插针,给吴良友的杯子添满酒:“大哥,您现在是大人物了,回趟家可得多待几天。我知道镇上有家新开的 KtV,晚上我做东,请您放松放松。”
吴良友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他太了解这个堂弟了,从小就爱投机取巧,现在当了副镇长,更是变本加厉,这种场合的奉承,听听就行,别当真。
张毅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
他发现吴良友看似在闲聊,实则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探迁建工程的细节,从土地丈量到资金使用,问得都很具体,显然是早有准备。
杨蒿倒是活跃,一会儿说镇东头的拆迁户有多难缠,一会儿又抱怨上级拨款太慢,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工作难度大,需要县里支持。
周明则偶尔附和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扒饭,看起来老实巴交,可张毅知道,这家伙心里精着呢,只是不爱表现罢了。
“张所长,” 吴良友突然开口,把话题引到了张毅身上,“刚才杨蒿说你们办公楼是危房,具体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做过安全鉴定?”
张毅愣了一下,赶紧回答:“鉴定过了,确实是 c 级危房,去年住建局就建议重建,可我们所里经费紧张,一直没落实。”
“嗯。” 吴良友点点头,“国土所是迁建工程的关键部门,办公条件太差可不行,影响工作效率。移民迁镇是个机会,这样,我回去跟县里相关部门提一下,争取把你们的新办公楼纳入迁建配套项目里,资金问题应该能解决。”
这话一出,张毅心里更慌了。不是慌别的,是慌资金、慌吴局长的后手。
他赶紧说:“谢谢吴局关心!其实不用太麻烦,能简单修修,不影响办公就行。”
他越客气,吴良友笑得越意味深长:“这可不行,要做就得做好。新镇区要发展,配套设施必须跟上,国土所的办公楼也得有点新气象嘛。”
陈永强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酒也醒了大半:“吴局说得对!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组织开会研究,争取尽快拿出方案!张所长,你那边赶紧准备材料,越快越好!”
张毅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好,我明天就安排人准备。”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吴良友这么热心帮国土所建办公楼,绝不是单纯的好心,一定有后手。
迁建工程涉及大量土地审批,国土所的话语权不小,吴良友这是想通过改善办公条件,拉拢人心,方便以后办事。
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微妙,大家各怀心思,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又喝了一会儿,吴良友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大家纷纷起身,陈永强搓着手说:“吴局,我已经在镇招待所订好了房间,您先去休息?”
“不用。”
吴良友摆摆手,“我想先去国土所看看,毕竟是基层一线,得多了解实际情况。”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张毅心里 “咯噔” 一下,暗道不好,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永强赶紧说:“吴局,这都快天黑了,而且外面还冷,要不明天再去?”
“没关系,就去看看,用不了多久。” 吴良友的语气很坚决,不容拒绝。
王建国也劝:“吴局,您一路奔波,也累了,先休息一晚,明天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麻烦你们了,” 吴良友说,“你们还有工作要忙,我跟张所长他们过去就行。”
陈永强和王建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他们知道,吴良友这是故意支开他们,想单独和国土所的人接触。
“那行,吴局,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陈永强识趣地说,“我还得去工地看看,今晚要浇筑地基,不能出岔子。”
王建国也赶紧附和:“我也得去催催安置房的进度,有几户老百姓明天就要搬进去,得确保水电都通了。”
两人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吴良德见状,也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吴良友:“二哥,晚上要是想出去转转,随时给我打电话。”
转眼间,餐馆里就剩下吴良友、张毅、杨蒿、周明和小李五个人。
“张所长,麻烦你带路吧。”
吴良友率先走出餐馆。
张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跟上了脚步:“好,这边请。”
杨蒿和周明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周明小声对杨蒿说:“吴局这是要干什么?都这么晚了还去所里。”
杨蒿撇撇嘴:“谁知道呢,领导的心思咱别猜,跟着走就行。”
外面的风更冷了,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
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只有几个晚归的村民,裹紧衣服匆匆赶路。
路过老槐树的时候,张毅看见老刘头家的灯已经亮了,窗户上印着他老伴缝补衣服的影子,很是温馨。
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老刘头还给他算过命,说他是个清官命,就是仕途会有点坎坷。现在看来,还真被他说中了。
“张所长,在想什么呢?”
吴良友的声音突然传来,把张毅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吴局,就是觉得这镇子变化挺大的。” 张毅赶紧掩饰。
吴良友笑了笑:“是啊,变化是大,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这风的味道,还有老百姓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说,“迁建工程就是要让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不能搞形式主义,更不能弄虚作假。”
张毅心里一动,试探着问:“吴局说得对,我们一定坚守原则,绝不辜负老百姓的信任。”
吴良友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很快,就到了国土所门口。
老旧的两层小楼,墙皮已经大面积脱落,窗户玻璃有的还用塑料布糊着,看起来确实寒酸。
“这就是我们所里。”
张毅打开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吴良友走进去,环顾四周。
大厅里摆着几张旧办公桌,桌面坑坑洼洼,墙角还堆着几捆没来得及整理的档案。
“办公室在哪边?” 吴良友问。
“在二楼,我带您上去。”
张毅领着他上了楼。
二楼的情况比一楼更差,楼梯扶手都松动了,踩上去 “嘎吱” 响。
办公室的窗户缝很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桌子上还放着几个暖水袋。
“平时就你们几个人办公?” 吴良友问。
“嗯,正式编制就我、杨蒿、周明三个人,还有两个临时聘用的工作人员,今天请假了。” 张毅回答。
吴良友走到档案柜前,打开一看,里面的档案都用塑料布盖着,边角有些已经发霉了。
“这些档案都是迁建工程的?”
他指着一摞标着 “拆迁补偿” 的档案问。
“是的,吴局,里面记录了每家每户的拆迁面积、补偿金额,都有签字确认。” 张毅赶紧解释。
吴良友随便抽出一份,翻了翻:“嗯,记录得还挺详细。”
他又翻了几份,突然停住了,指着其中一份问,“这家的补偿金额怎么比邻居家多这么多?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张毅心里一紧,赶紧凑过去看。
那是镇西头老王家的档案,他家的拆迁面积和邻居家差不多,但补偿金额却多了两万块。
“这… 这是因为老王家有个残疾人,按照政策,可以多享受一些补助。”
张毅赶紧解释,“相关证明都在附件里,您可以看看。”
吴良友翻了翻附件,确实有残疾人证和村委会的证明,他点了点头:“嗯,政策执行得还算到位。”
张毅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杨蒿和周明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周明悄悄拉了拉杨蒿的衣角,示意他别说话。
吴良友又看了一会儿,说:“张所长,你们的工作确实不容易,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能把档案整理得这么规范,值得肯定。”
张毅赶紧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吴良友话锋一转,“迁建工程涉及的利益太大,难免有人动歪心思。我希望你们能坚守底线,不要被眼前的利益诱惑,做出对不起老百姓的事。”
“我们一定不会的!” 张毅坚定地说。
吴良友看着他,眼神深邃:“我相信你,但口说无凭,得用行动证明。新办公楼的事,我会尽快落实,但我也有个要求,以后迁建工程的土地审批、补偿核算,必须公开透明,接受老百姓监督,不能有任何暗箱操作。”
张毅心里一震,终于明白吴良友的目的了。
他是想通过新办公楼拉拢自己,同时又给自己戴上紧箍咒,让国土所成为他掌控迁建工程的工具。
“好,我们一定照办!”
张毅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吴良友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今天就看到这儿吧,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走出国土所,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小李,开车送我回招待所。”
吴良友对小李说。
“好的吴局。” 小李赶紧去开车。
吴良友回头对张毅说:“张所长,好好干,我看好你。”
看着帕萨特远去的背影,张毅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所长,这是好事啊,新办公楼有着落了。”
张毅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这背后的压力,你们不懂。”
周明也说:“所长,吴局这是想让我们听他的啊。”
张毅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看不到一点星光。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水湾镇的平静就彻底打破了,而他,也将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