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把请帖锁进抽屉,重新拿起通讯录翻到畜牧局局长赵刚的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半天没按下去。
上次就因为一个小型养殖场的用地审批,两人在会上吵得脸红脖子粗,赵刚那暴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现在主动找上门,指不定得被他阴阳怪气怼一顿。
“还是等下午班子会先碰个方向再说。”
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脑子里跟塞了团乱麻,纪委的举报传言、黄诚的死命令、杨书记的火气,还有清水河那块烫手的基本农田,搅得他头都要炸了。
墙上的挂钟 “滴答滴答” 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半。
胃里空落落的,却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食堂今天的菜谱他早上看过,有他平时最爱吃的红烧肉,可现在一想到油腻的东西就犯恶心。
他掏出手机又看了眼,方志高还是没回电话,余文国的号码依旧打不通。
这俩货一个是分管业务的副手,一个是具体执行的监察大队长,现在正需要他们出头的时候,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吴良友气得狠狠捶了下桌子。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了,“笃笃笃” 三声,声音轻得跟怕惊扰了谁似的。
“进。” 吴良友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抬头就看见耕地利用股股长朱鑫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叠纸,额头上全是汗,脸色白得像纸。
朱鑫蹑手蹑脚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纸递过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吴局,这是上个月的出差补助单,您签个字,财务那边等着报销做账。”
吴良友接过单子,随手翻了两页,越翻越觉得不对劲,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
他把单子 “啪” 地拍在桌上,指着其中一行数字吼道:“朱鑫,你自己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去市里开会的车票明明是八十,你报一百二?还有这住宿费,标准间按套房报,你当财务是傻子还是我是瞎子?”
朱鑫吓得往后缩了一步,手紧紧抓着衣角,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吴局,对不住,我…… 我整理的时候没细看,可能是新来的实习生贴错了,我回去马上改,保证再也不会出这种错!”
“实习生贴错你就不审核了?业务上的事也是这么处理的?”
吴良友火气更大了,抓起单子往地上一摔,“这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我告诉你,我就是会计出身,最见不得这种马马虎虎的烂事!出差补助一笔一笔都得清清楚楚,这是对单位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负责!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这个股长还想不想干了?”
朱鑫赶紧蹲在地上捡单子,手忙脚乱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吴局我错了,我现在就回去核对,下午开会前一定改好给您送过来。”
他知道吴良友在财务上向来较真,这次确实是自己疏忽大意,也不敢再多辩解,捡完单子低着头就往外走。
看着朱鑫狼狈的背影,吴良友的火气消了点,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枸杞菊花茶,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些焦躁。
还没等他喘口气,办公室的门 “砰” 地一声被踹开了,吓得他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洒了大半。
抬头一看,县电视台广告部的范莉莉叉着腰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怒气,手里还甩着一叠发票。
“吴良友,你到底什么意思?宣传费拖了三个月还不给结,想赖账是吧?”
范莉莉嗓门又尖又大,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我们台里记者跟着你们跑前跑后拍专题片、做报道,晒得黑不溜秋的,现在连辛苦费都拿不到,你们国土局就是这么办事的?”
吴良友皱着眉,压着心里的火气说:“小范,不是我不给结,财务那边确实没钱,咱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年底统一结算吗?”
“年底?去年就拖到年底,今年还想故技重施?”
范莉莉把发票 “哗啦” 一声拍在桌上,“告诉你,今天这字你必须签!不然我马上找我们台长,让他直接给杨书记打电话,问问你们国土局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媒体单位!”
“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财务有财务的制度,不是我想签就能签的。” 吴良友也来了气,伸手就想把发票推回去,结果没控制好力度,发票撒了一地。
范莉莉一看更炸了,跳着脚骂道:“你还敢摔我发票?你知道我爸是谁吗?县政协范主席!信不信我让我爸跟杨书记说一声,明天你这局长就别想坐了!”
她的声音太大,隔壁办公室的人都扒着门缝往外看,指指点点的。
吴良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恼,却偏偏不敢真的跟她硬刚。
范莉莉她爸虽然不管实权,但在县里人脉广,跟杨书记是老同事;她丈夫是交通局副局长,手里握着修路的项目,方方面面都得给几分面子。
真把她得罪了,以后国土局办事指定处处碰壁。
“小范,别激动,刚才是我失手,不好意思。”
吴良友赶紧弯腰捡发票,语气放软了不少,“签字没问题,我签,你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范莉莉冷哼一声,抱着胳膊站在那儿:“早这样不就完了?磨叽半天!”
吴良友把发票整理好,问道:“一共多少?我看看明细。”
“三万八,三个‘土地日’专题片,十二次新闻报道,明细都在这儿,你自己看。” 范莉莉把明细单扔给他。
吴良友快速扫了一眼,拿起笔签上名字,递还给她。
范莉莉接过来看都没看,揣进包里转身就走,出门时还故意把门摔得 “砰” 一声响。
门口看热闹的人赶紧缩回脑袋,吴良友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衬衫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黏糊糊的,特别难受。
他掏出手机,再次拨打方志高的电话,这次终于通了,却没人接,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
吴良友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正想再打,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是办公室主任林少虎打来的。
“吴局,班子成员都通知到了,畜牧局那边也说下午三点准时过来。”
林少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就是方副局长和余大队长还是联系不上,要不要再让人找找?”
“找什么找!” 吴良友没好气地说,“通知下去,下午三点小会议室开会,他俩要是敢不来,明天就写辞职报告!”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歇会儿,可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事。纪委的举报信到底是谁写的?里面提到的房地产项目会不会真的出问题?养殖基地重新选址到底能不能在三天内搞定?范莉莉会不会真的去找杨书记告状?
越想越乱,他索性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阳光刺眼,院子里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几个年轻职工吃完饭正说说笑笑地往办公楼走,看着轻松又惬意。
吴良友突然觉得有点迷茫。
自己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从乡镇农技站的小办事员一步步爬到局长的位置,陪了多少笑脸,喝了多少场酒,受了多少委屈,不就是为了能有点实权,过得体面点吗?可现在呢?上受领导的气,下被下属和关系户拿捏,还要担心纪委的调查,这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唉,都是为了一口饭吃。”
他叹了口气,拉上窗帘,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不管怎样,下午的会还得开,问题总得解决。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开始梳理重新选址的思路:首先得避开基本农田和水源保护区,其次交通要便利,最好靠近饲料供应地……
正写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吴局,举报信的事我知道点情况,想跟您聊聊,下午五点,老地方见。”
吴良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举报信的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突然有人说知道情况,是真是假?会不会是个陷阱?他盯着短信看了半天,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赴约?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下午两点半,离开会还有半个小时。他咬了咬牙,删掉短信,把手机揣进兜里。
不管对方是谁,先开完会再说。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养殖基地的选址问题,要是这个搞不定,别说纪委的事了,自己这局长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他拿起桌上的会议记录本,深吸一口气,起身往小会议室走去。
走廊里碰到几个下属,都低着头跟他打招呼,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吴良友没心思回应,径直往前走,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小会议室里,班子成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畜牧局的人也提前来了,正坐在那儿低声交谈。
吴良友推开门走进去,所有人都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他。
他走到主位坐下,扫了一眼,方志高和余文国还是没来。
一股火气又上来了,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人差不多到齐了,咱们开始开会。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讨论万头牲猪养殖基地重新选址的事,黄县长给了死命令,三天内必须拿出方案,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话音刚落,畜牧局局长赵刚就开口了,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吴局,不是我说你,当初选址的时候你们国土局怎么不把好关?现在好了,项目要验收了,地被你们封了,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
吴良友压着怒火解释:“赵局长,不是我们要封,是他们占了基本农田,还靠近水源,违反了《土地管理法》,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规矩!现在讲规矩有什么用?项目黄了,咱们都得挨杨书记的骂!” 赵刚拍着桌子说。
“好了别吵了!” 吴良友一拍桌子,“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耕地保护股先说说,县里还有哪些地块符合条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朱鑫身上,朱鑫刚被骂过,这会儿吓得脸色发白,赶紧站起来说道:“我…… 我回去整理了一下,符合条件的地块有三块,但都各有问题,要么交通不方便,要么离居民区太近……”
看着朱鑫吞吞吐吐的样子,吴良友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知道,这场会注定不会轻松,而他面临的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