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惨白的灯光像审讯室的探照灯,把廖启明脸上的每丝惊恐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瞪着天花板,眼珠子半天没动一下,脑袋上缠的纱布透出点暗红——不是伤口渗血,是昨天听说余文国接手项目后,气得拿头撞墙撞的。
“五十万……五十万啊……”他嘴唇哆嗦着,手指死死抠着床单,指甲缝里全是棉絮,“项目要是黄了,我拿什么填这窟窿?卖肾都不够!”
枕头下的手机震了震,他像触电似的弹起来,抓过一看,是孙浩发来的短信:“廖哥,余文国今早开了项目组会,把您定的水泥标号从42.5降到32.5,排水渠方案全删了。”
廖启明眼前一黑,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32.5标号的水泥?那玩意浇田埂都嫌脆!还有排水渠——荒草坪那片地逢雨必涝,没有排水系统,明年春耕全村都得划船下地!
他哆嗦着拨通孙浩电话,声音都变了调:“他疯了?!这么干验收绝对通不过!项目砸了他担得起吗?!”
“余文国说……”孙浩压低声,“说您之前方案太铺张,局里经费紧张,要‘勤俭办项目’。”
“放他娘的屁!”廖启明吼得太猛,伤口剧痛,眼前金星乱冒,“他那是给向先汉铺路!宏达连三级资质都没有,只能用便宜材料、省工序才能勉强做下来……这是要把国家八千万当水漂打啊!”
挂掉电话,廖启明瘫在床上像条离水的鱼。
老婆薛英端粥进来,看见他这模样,碗差点摔了:“你又瞎折腾什么!医生说了不能激动——”
“不激动?”廖启明惨笑,“我收了赵天磊五十万,拍胸脯说项目稳给他。现在余文国要把项目喂给向先汉,赵天磊能放过我?他黑白两道通吃,弄死我跟捏蚂蚁似的!”
薛英脸唰地白了:“你、你收钱了?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问这个有屁用!”廖启明抓头发,“要么项目成,我偷偷把钱还上;要么项目黄,我退钱下岗蹲大牢——横竖都是死!”
他猛地抓过手机,翻出方志高号码。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抖了半天,终于按下去。
“方局,是我启明……”他声音瞬间切换成虚弱又恳切的模式,“我听说项目方案被改了,实在放心不下……是,我多嘴,但荒草坪那块地我盯了半年,地下水位高,雨季必涝,没有排水渠真要出大事……”
电话那头方志高沉默几秒:“余文国说是为了节省预算。”
“省预算也不能砍要害啊!”廖启明急道,“方局,要不让孙浩盯着施工?他踏实,懂技术,有他看着至少不会出大纰漏……”
又磨了五分钟,方志高终于松口:“行,我安排孙浩参与项目管理。但你好好养伤,别再多问。”
挂了电话,廖启明浑身冷汗。
这只是第一步。他咬牙翻出通讯录里“张警官”的号码——去年查违规采砂时打过交道,勉强算有点脸熟。
“张警官,我廖启明……对,被打那个。我回想起来,打我那伙人里有个黄毛,好像跟宏达公司的向先汉司机称兄道弟……”他故意说得含糊,只字不提项目和五十万。
钓鱼得下饵,但饵不能太肥。
同一时间,县城西边老茶馆里,梁跃东正把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给对面穿辅警制服的男人。
“李哥,五万。一半辛苦费,一半给二毛子。”梁跃东笑得像朵蔫了的菊花,“告诉他,咬死就是打架斗殴,别扯小马也别扯公司。出来后再给他这个数。”
李辅警掂掂信封,揣进兜:“话能带到,但他听不听我不敢保。二毛子就是个软骨头,审讯室灯一亮,估计尿都憋不住。”
“所以他更得知道,”梁跃东凑近,声音从牙缝挤出来,“乱说话,他老婆孩子以后买菜都得绕道走。不乱说,出来有车有房。”
送走李辅警,梁跃东立刻打给向先汉:“办妥了。招标办那边怎么样?”
“王主任收了钱,答应明天报名时‘睁只眼闭只眼’。”向先汉语气却有点虚,“但突然冒出来个‘鼎盛公司’,背景很深,王主任都有点怵……”
“管他什么鼎盛!”梁跃东发狠,“在咱们地盘,是龙得盘着!你标书做好没?技术分务必拉满!”
“正在弄……但余文国说水泥标号要降,排水渠取消,这样成本能压下三成。”
梁跃东一愣,随即笑了:“余文国这孙子,舔吴良友舔得真到位。行,按他说的改,多出来的利润……你知道该怎么做。”
挂电话后,梁跃东却没笑。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景。
二毛子是个变数,鼎盛公司是个变数,廖启明更是个炸药包——这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想起昨晚在香满楼卫生间“偶遇”吴良友。那番录音只是备用棋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可能要用上。
“都在赌啊……”他喃喃道。
医院里,廖启明刚缓口气,孙浩电话又来了,声音带喘:“廖哥!出事了!余文国拿着宏达资质材料去招标办,王主任居然给过了!宏达明明没资质!”
“什么?!”廖启明血液都凉了,“王主任疯了?这是明着违规!”
“更绝的是,我打听到鼎盛公司也报名了,来势汹汹。余文国这会儿正往招标办赶,估计要施压!”
廖启明脑子飞速转——余文国要强推宏达,鼎盛半路杀出,招标办骑虎难下……乱局,这是乱局!
乱局才好摸鱼!
他立刻打给赵天磊,语气恭敬里带着挑唆:“赵总,余文国在硬推宏达,但突然冒出个鼎盛公司,背景很硬。我估计最后可能是鹬蚌相争……咱们或许有机会?”
赵天磊冷笑:“我不管谁争。五十万不是白拿的,项目拿不到,你知道后果。”
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像丧钟。廖启明盯着手机,眼神逐渐狠戾。
余文国,你不让我活,那就都别活!
他翻出抽屉里备用手机,换上新卡,编了条短信:“县招标办王主任收受宏达公司贿赂,违规通过其资质审核。证据在荒草坪项目旧方案对比稿中。”——收件人填的是纪委举报邮箱。
点击发送时,手抖得厉害。
这是赌命。但如果水不够浑,他怎么摸得到鱼?
窗外天色渐暗,廖启明看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咧开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困兽犹斗,斗不过,也得咬下对方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