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兆辉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吴局,不是我们故意找茬。上周有人举报,说有人在清水河边圈地,要建养猪场。我带人去一看,好家伙,那块地不光紧挨着河道,一下雨肯定污染河水,周边三个村的老百姓喝水都得受影响。更要命的是,还占了五亩多的基本农田!”
他顿了顿,语气更急切了:“半个月前,我们就下了违法占地通知书,他们根本不当回事,该怎么建还怎么建,钢筋都立起来了。实在没办法,前天我才带人把门锁了。结果乡里王书记昨天找到我,说我耽误项目建设,还让我写检讨,我正想找机会跟您汇报这事呢!”
吴良友听完,心里 “咯噔” 一下。
基本农田这事儿可大可小,《土地管理法》里写得明明白白,违法占用基本农田五亩以上,就得负刑事责任,这简直是在踩雷,一步错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他赶紧把情况一五一十地给黄诚反馈过去,说话时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求黄诚帮忙跟杨书记解释,声音都微微发颤:“黄书记,这真不是我们故意刁难,是他们确实占了基本农田,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黄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冷冷地说:“规矩我懂,但项目不能黄。你现在就去跟畜牧局对接,三天之内必须拿出新方案,不然你自己去跟杨书记解释!” 说完,“啪” 地一声挂了电话。
吴良友举着手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都直了。
三天?重新选址哪有这么容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黏糊糊的,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费劲。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被一下子抽干了。
脚底的寒气一个劲往上蹿,顺着脊梁骨直冲头顶,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从乡镇农技站的办事员,一步步干到国土局局长,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还真没受过这么严厉的训斥。
这不仅让他脸上挂不住,心里更是委屈得厉害。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感觉吊灯都在眼前晃悠。
墙上挂着的 “廉洁奉公” 锦旗,这会儿看起来,都像在无情地嘲笑他的无能。
就在他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黄诚的联络员打来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吴局,黄县长让我转告您,你们班子下午跟畜牧局碰个头,看看能不能重新选址。黄县长的意思是,耕地要保护,项目也得落地,两头都不能耽误。”
吴良友对着电话苦笑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谢谢秘书。”
挂了电话后,他喃喃自语:“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他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是黄诚阴沉的脸,一会儿是杨庆伟严厉的训斥,一会儿又是陈兆辉说的基本农田的事,头都快炸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 “咔嚓” 一声,点燃了香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刚才黄诚说的话 —— 两头都不能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重新选址,得找畜牧局好好商量,还得避开基本农田,最好离水源远一点,免得再出现污染问题,还得通公路,方便运输饲料和生猪,哪有那么合适的地方?
正发愁呢,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吴良友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桌角。
林少虎赶紧把文件放下,手里还拿着一张请帖递过来,脸上堆满笑容:“吴局,这是黑川派出所发来的,请您去参加新办公楼的落成典礼,下周三上午十点。”
林少虎是办公室主任,从县政府办公室调过来快三年了,人特别机灵,就是胆子小,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
吴良友接过请帖,扫了一眼,看到 “黑川派出所” 几个字,刚才被杨庆伟训斥的火气 “噌” 地一下又冒上来:“这种请帖以后少接!”
他把请帖往桌上一扔,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乡镇上的部门,名义上是让我们支持工作,实际上就是变着法要钱!上次林业站盖办公楼,我们随了两千,结果农业站、水管站都来要,去了一家,其他家都跟着找过来,根本应付不过来!”
林少虎被他一吼,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赶紧赔着笑脸解释:“吴局,您别生气。黑川是煤炭大乡,矿上纠纷多,平时咱们局里去执法,派出所都派警力跟着,帮了我们不少忙。上次李家庄征地,老百姓堵路,还是派出所王所长带人解的围。这次他们新办公楼落成,咱们不去的话,好像不太好……”
吴良友皱着眉头,听他把话说完,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一脸不耐烦,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放那儿吧。”
心里却在盘算,黑川乡确实得罪不起,煤炭税收占了全县的三分之一,书记乡长都是杨书记跟前的红人。
林少虎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特意放轻了动作,生怕又惹吴良友生气。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吴良友的抽气声和墙上挂钟的 “滴答” 声。
他盯着桌上的请帖,突然想起远房侄子吴伟,前两天刚被调到黑川乡当宣传委员。
这侄子刚三十出头,在县委办待了五年,一直没得到提拔,还是他托了任副书记的关系,才好不容易调到乡里当委员,算是提了半级。
他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走到垃圾桶旁 —— 刚才他顺手把请帖扔垃圾桶里了。弯腰把请帖捡回来,用手指擦了擦边缘的灰尘,平平整整地放在桌上。
手指轻轻摩挲着请帖上的烫金字,心里开始打起算盘。
去参加这个典礼,正好能跟黑川乡的书记乡长搭个话,顺便提一提侄子的事。
侄子刚去,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能有派出所那边照应着,以后工作也能顺利一些。
再说了,多一个人脉就多一条路,保不齐以后自己还用得上侄子呢。
这年头,官场险恶,多一个亲戚就多一条后路。
想到这儿,他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但转念一想眼下这一堆烂摊子,养殖基地的事还毫无头绪,杨书记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那点笑意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他叹了口气,把请帖放进抽屉里,又开始琢磨选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