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纪委大楼走出来的那一刻,吴良友感觉脚步轻快得有些不真实。
天空蓝得刺眼,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透过西装渗入皮肤。
他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混合着桂花香和城市气息的空气,却让他觉得格外清新。
一个小时前,在纪委副书记的办公室里,他将那个厚重的档案袋放在了红木办公桌上。
袋子里装着录音材料、新旧文件对比、证人证言……所有能钉死赵天磊和廖启明的证据,都整理得清清楚楚,逻辑链条完整,时间线明确。
“良友同志,你这次做得很好。”副书记翻看着材料,神情严肃,“既有斗争的决心,又有斗争的智慧。这种人证物证俱全的实名举报,我们一定会严肃查处。”
“谢谢书记,”吴良友郑重地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副书记抬起头,看着他:“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赵天磊在县里经营多年,关系网复杂。这个案子一动,可能会有各种阻力,甚至反扑。”
“我明白。”吴良友点头,“但再难也要做。否则国土系统的风气永远正不了,群众的利益永远得不到保障。”
谈话进行了四十分钟。离开时,副书记亲自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安心工作,纪委这边有进展,我会及时和你沟通。”
此刻,站在纪委大楼外的阳光下,吴良友感到胸口积压了数月的闷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坐进专车,舒服地靠在后座上。
司机小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局长,回局里吗?”
“回。”吴良友闭上眼睛,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车子平稳地驶入街道。
他的思绪已经开始飞扬——赵天磊被查,廖启明被处理,局里的歪风邪气至少能刹住一大半。
接下来,他可以重新启动财务改革,可以整顿基层国土所,可以真正做一些实事了……
他甚至开始规划具体的步骤:先开个全局大会,宣布县纪委介入调查的消息,稳定人心;然后找冉德衡和刘猛深谈一次,争取他们的全力支持;接着成立基层问题专项整改小组,自己亲自挂帅……
正想得入神,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两下。
这个号码只有妻子、儿子和极少数至亲知道。
吴良友心情颇好地掏出手机,划开屏幕。
是一条短信,来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吴局长,好手段,一石二鸟。不过,你好像忘了,‘皇朝会所’那个打火机,最开始,究竟是谁‘不小心’留在你车上的吗?”
吴良友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三遍,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天书般难以理解。
皇朝会所……打火机……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一个半月前,他的专车按规定做保养。
第二天早上,司机小李接他上班时,随口提了一句:“局长,昨天保养的时候,维修师傅在副驾驶座下面发现一个打火机,我放您车门储物格了。”
他当时没在意,上车后果然在储物格里看到一个沉甸甸的金属打火机。
镶金边,防风,一看就价格不菲。
他以为是哪个坐过他车的朋友落下的,随手扔进了办公室抽屉,后来事情一多,彻底忘了这茬。
现在,这条短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最可怕的猜想——
那不是意外遗忘!那是有人故意放的!是在他的车里安装监听或定位设备!
他之前和方志高在车里商量如何对付赵天磊的那些话,难道全被听去了?他去纪委举报的事,对方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发冷。
“局长?”小李注意到异常,车速慢了下来,“您不舒服吗?”
吴良友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事,突然有点头晕。开稳点。”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但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赵天磊?不可能。
那家伙现在自身难保,而且以他的智商,如果早知道自己的计划,根本不会傻乎乎地往坑里跳。
那是谁?
短信里那种阴恻恻的语气,那种隐藏在幕后的操控感……让他想起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然后一击致命。
这个人不仅知道他和赵天磊的争斗,知道他去过皇朝会所(虽然他本人几乎不去那种地方),甚至能精准地把东西放进他的专车——这说明对方对他的行踪非常了解,而且能量不小,能接触到他的车。
是局里的人?
吴良友脑海中闪过一张张面孔:冉德衡?刘猛?林少虎?还是那些他还没完全摸清底细的中层干部?
或者……是其他隐藏在更深处的对手?那些被他触及利益却一直沉默的人?
他猛然想起之前刘猛送来的那些照片——赵天磊和不同官员出入娱乐场所的合影。
当时他以为刘猛是在帮他,现在想想,那些照片来得是不是太巧了?刘猛一个纪检组长,哪来那么强的侦查能力?
疑心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
车子开进自然资源局大院时,吴良友已经勉强调整好了表情。
他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对方既然发来短信,就意味着还没打算立刻掀桌子,而是在警告,或者说……戏弄?
他沉着脸走进办公楼,路过的工作人员恭敬地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强点头回应。
回到办公室,他反手锁上门,第一时间拉开抽屉,翻出了那个被他遗忘的打火机。
金属外壳冰凉,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
他翻来覆去地检查,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改装痕迹。
但这更可怕——说明做手脚的人水平很高,或者,这根本就是个心理战工具,真正的监听设备在别处?
他想起车子保养的细节。
那次保养是在局里指定的维修点做的,师傅都是熟人,按理说不会出问题。
但如果有心人买通了某个师傅呢?
或者更简单——如果监听设备早就装在了车上,打火机只是个提醒,告诉他“我一直都知道”?
吴良友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桌子才站稳。
他现在该怎么办?把这个打火机上交?怎么解释来源?说自己可能被监听了大半个月却毫无察觉?那会成为整个系统的笑话,而且会打草惊蛇。
毁掉?万一里面真有什么关键证据呢?
正盯着打火机出神,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吴局,您回来了?党组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是办公室主任林少虎的声音。
吴良友手一抖,打火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迅速将其塞回抽屉最深处,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走到洗手池边,用冷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疲惫的脸。
“稳住,吴良友,你必须稳住。”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对方在这个时候发来短信,很可能就是知道你去纪委举报了,特意来敲打你,让你别高兴得太早。”
接下来的党组会,他要宣布对廖启明的处理决定和县纪委介入的消息,这是稳定内部、树立威信的关键一步。
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任何破绽。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和西装,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沉稳严肃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