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醒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控制室内外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马克和埃利奥特是惊喜，劫后余生的庆幸让马克抱着阿木又哭又笑，埃利奥特则手忙脚乱地检查阿木的身体数据，看着那些趋于稳定、甚至有些指标好得异乎寻常的读数，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但控制室外，当渡鸦将阿木苏醒并说出那句“它还在哭”的消息传递给秦峰和站长时，气氛却骤然紧张起来。
“哭？那个怪物？”一个伤痕累累的守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充满不信任，“这小子是不是被那鬼东西附身了？说话都透着邪气！”
“他能感觉到那么远？静滞区离这儿几十公里！”另一个守卫附和，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不信任如同瘟疫，在刚刚经历血战、神经紧绷的幸存者中迅速蔓延。阿木之前的异常（被碎片侵蚀、深度昏迷）本就令人不安，现在突然醒来，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最坏的情况——他是不是成了混沌的“眼线”或“容器”？
就连站长，看向控制室方向的眼神也充满了犹疑和警惕。他见识过混沌力量的可怕和诡谲，任何与之相关的“异常”，都必须谨慎对待。
秦峰眉头紧锁。他相信颜不语拼死带回“回响”是为了救人，也相信阿木的本质。但人心惶惶，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压力下，任何不确定因素都可能引发内部崩溃。
“都闭嘴！”秦峰厉声喝道，压下了周围的窃窃私语，“阿木是我们的同伴，颜不语用命换回来的！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谁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又看向寒霜：“你怎么看？”
寒霜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冷静的数据流，她看了一眼控制室方向，又望向静滞区那片依旧被混乱能量笼罩的天空，沉吟道：“我的扫描显示，那少年体内的能量特征确实发生了未知变化，混合了原本的‘共鸣’特性、‘观察者’遗留的稳定因子，以及……一丝微弱的、但与外部那个‘混沌主宰’（大衮）同源却性质不同的‘秩序回响’。他现在的状态……很奇特，像是站在混沌与秩序的某个微妙平衡点上。他的感知，或许真的能捕捉到我们无法理解的层面。”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风险……任何与混沌的深度接触都伴随风险。但他现在看起来意识清醒，逻辑正常，至少暂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或被控制的迹象。我们需要观察，更需要利用他可能带来的……信息优势。”
信息优势。秦峰明白了寒霜的意思。如果能通过阿木，了解“大衮”的真实状态和意图，哪怕只是一点点，对现在的他们来说，也可能是无价的情报。
“我去看看他。”秦峰对站长道，“这里交给你和寒霜队长，继续巩固防线，清理残余怪物。另外，派人去查看颜不语的状况，不惜代价保住她。”
站长点头，虽然依旧疑虑，但选择了信任秦峰的判断。
秦峰走向控制室，途中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他背上，有担忧，有怀疑，也有期待。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这个脆弱联盟的存续。
控制室内，阿木已经坐了起来，靠在马克找来的垫子上。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看到秦峰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秦大哥。”
声音平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
“感觉怎么样？阿木。”秦峰在他面前蹲下，仔细打量着他。
“头有点晕，像做了好多好多梦，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阿木揉了揉太阳穴，“身体……好像没什么力气，但……又好像能‘感觉’到很多东西。”
“感觉到什么？”秦峰问。
阿木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片刻后，他指向静滞区方向：“那边……那个‘大块头’（大衮）……它很‘乱’。像一锅烧开的、什么调料都往里扔了的怪汤。里面有很多很多‘生气’、‘想砸碎一切’的念头，像烧开的泡泡。但是……在最底下，很深处，有一个很小的、很‘凉’、很‘静’的地方……那里好像在‘哭’……不是用声音，是用……‘颜色’？或者……‘感觉’？那种‘颜色’很‘孤单’，很‘害怕’，还有点……‘后悔’？”
他的描述非常抽象，用孩子的语言去形容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存在状态。但秦峰却能感受到其中的真实。
“除了‘哭’，还能感觉到别的吗？比如，它接下来会做什么？”秦峰追问。
阿木眉头皱得更紧，努力感知：“它……它好像‘卡住’了。很多‘想冲过来’（指攻击欲望）的念头，被那个‘凉凉的、静静的地方’扯住了。它们在里面打架。外面……那些‘黑影子’（指时之黯影和库房残渣）也变得‘乱糟糟’的，不像以前都听它的话了。有些还在往我们这边来，但很多……好像‘迷路’了，或者……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别的东西？什么东西？”
阿木摇摇头：“不知道……很远，很模糊……好像……也是‘凉凉的’，但不一样……有点像……颜姐姐以前那口锅的感觉？但又不完全像……”
锅？浑天锅？还是……“可能性之种”？
秦峰心中一动。难道静滞区解冻和“大衮”的异常，还引发了其他“观察者遗产”的共鸣或苏醒？
“阿木，”秦峰正色道，“你能试着……不去‘感觉’它的‘哭’和‘乱’，而是试着……‘告诉’它点什么吗？比如……我们在这里，我们暂时不想和它打架了，我们只想活下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试探。如果阿木真的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桥梁”，哪怕只能传递一点点模糊的意念，也可能改变局面。
阿木脸上露出一丝畏难和不确定：“我……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它……它太大了，我的‘声音’太小了……”
“不用‘声音’，就像你‘感觉’它那样，把你‘不想打架’、‘想活下去’的‘想法’，朝着它那个‘凉凉的、静静的地方’‘送’过去试试？就像……在心里对着它说话？”秦峰引导道。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值得一试。
阿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昏迷的颜不语，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马克和埃利奥特，最终点了点头：“我……我试试。”
他重新闭上眼睛，神情变得专注。控制室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隐约的战斗声和仪器的滴答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阿木的额头渗出细汗，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这尝试对他而言并不轻松。
就在秦峰准备让他停下时——
阿木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奇异的了然。
“它……它好像……‘听’到了……”阿木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虽然很模糊，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但它那个‘凉凉的地方’……‘动’了一下！然后……然后它传回来一点东西……不是‘话’，是……是‘画面’？或者……‘记忆碎片’？”
“是什么？”秦峰追问。
阿木努力描述着，断断续续：“好多……好多‘星星’一样的光点，在一个好大好大的、黑乎乎的地方飘……它们好像在……‘排队’？等着被一个‘门’一样的东西‘看’……那个‘门’冷冷的，硬硬的，像冬天的铁……‘大块头’它……它好像也在‘排队’里？但它在‘哭’，把队伍弄‘乱’了……然后就被一个更大的、更冷的东西抓出来，扔到了……‘这里’……”
星星？排队？被看？门？更大的、更冷的东西？
秦峰和埃利奥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阿木描述的，怎么那么像……“收割者”的评估现场？！ 而“大衮”，竟然也曾是“排队”等待评估的“文明”或“变量”之一？因为“哭”（失控\/混沌化）而被单独抓出来，投放到这个实验场作为“天灾”？
如果这是真的，那“大衮”的来历和性质，就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悲哀。
“它还传回别的了吗？”秦峰压下心中的震动。
阿木摇摇头：“没有了……那个‘凉凉的地方’好像又‘缩’回去了……外面的‘乱’还在打架……但……但感觉它‘冲过来’的念头，好像……弱了一点点？只是很小的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减弱，也足以振奋人心！这说明沟通是可能的！阿木这个“桥梁”，或许真的能起作用！
就在这时，负责照顾颜不语的马克突然惊呼一声：“秦大哥！埃利奥特！你们快看颜姐！”
众人连忙看向颜不语。只见昏迷中的她，眉心处，原本因为引导“回响”而消耗殆尽、黯淡无光的区域，此刻竟然……极其缓慢地，重新凝聚出了一点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温润的七彩光点！而且，这光点内部，隐约能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乳白色的纹路在流转，与阿木描述中“大衮”那“凉凉的地方”给人的感觉，竟有几分相似！
不仅如此，颜不语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也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监测仪器上，她的生命体征曲线，出现了轻微却稳定的上扬！
“这是……”埃利奥特又惊又喜，“她体内残留的‘混沌回响’、自身的‘可能性之种’萌芽，还有阿木引导带来的某种……‘秩序共鸣’？在相互作用，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甚至……在反哺她自身？！”
“颜姐姐的‘种子’……好像……‘吃饱了’？还……打了个‘嗝’？”阿木眨了眨眼睛，用孩子气的话描述着那微妙的变化。
这个比喻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马克破涕为笑：“能吃是福！颜姐你快醒过来啊！”
希望，如同岩石缝隙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绝望的废墟上，悄然探出了头。
阿木的桥梁作用初见端倪。
颜不语的状况意外好转。
“大衮”的威胁似乎出现了一丝转机。
然而，就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埃利奥特一直监控着外部环境的警报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他扑到屏幕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颤抖：
“天空……天空那道裂缝！‘收割者’的规则之眼！它……它又‘亮’起来了！而且……这次不是‘注视’我们这边……是……是直接对准了静滞区方向！它在……扫描‘大衮’的异常能量特征和……阿木刚才发出的那缕微弱的精神波动？！”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毫无情感地回荡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检测到实验场t-7出现重大变量异常。高危混沌变量‘大衮’状态发生未知偏移。检测到新型‘跨变量信息扰动’（标记来源：前哨站联盟\/个体：阿木）。】
【评估协议紧急升级。‘质检员’（收割者）将介入调查异常根源。】
【所有变量集合，保持现有状态，等待进一步指令。重复，保持现有状态，等待进一步指令。】
它，果然注意到了。
而且，这次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评判文明价值。
而是要调查这场由“理解”、“共鸣”与“混沌眼泪”引发的……前所未见的“错误”与“变数”。
真正的审判，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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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收割者”规则之眼再次启动，目标直指异常“大衮”和阿木引发的新型“信息扰动”！调查指令下达，要求所有变量“保持状态”。前哨站联盟面临两难：是遵循指令，静观其变？还是趁“大衮”内乱和“收割者”注意力转移的间隙，冒险行动，加固防御或尝试更多沟通？阿木的特殊能力成为双刃剑，既是希望，也可能招致更直接的关注。颜不语体内的“种子”与“回响”融合，孕育着未知变化。寒霜代表的“永恒壁垒”对“收割者”的直接介入态度微妙，他们掌握的关于“大过滤”的信息，是否与此有关？静滞区深处，“大衮”那“凉凉的核心”与狂暴本体的斗争，会走向何方？而“收割者”的调查，又会以何种形式降临？是冰冷的扫描，还是……更直接的“接触”？风暴之眼，缓缓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