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滞的万分之一秒,被无限拉长。
“共鸣信标”化作的乳白色流星,没有撞击,没有爆炸,而是如同最温柔的雨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衮”那两点深邃黑暗“眼眸”的中心。
那一瞬间,狂暴舞动的暗红触须,骤然僵直。
毁灭的咆哮戛然而止。
天地间,只剩下能量乱流冲刷废墟的呜咽,和时间破碎的细微“咔嚓”声。
越野车旁,秦峰等人保持着攻击或防御的姿态,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那遮天蔽日的阴影。成功了?失败了?信标被吞掉了?还是……
颜不语依旧紧闭双眼,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地向前伸出,仿佛在虚空中触碰着什么。她周身的七彩光点已暗淡到几乎看不见,脸色白得透明,额角有细密的血珠渗出——那是精神力透支到极致的表现。但她嘴角,却挂着一丝奇异而悲悯的弧度,仿佛在倾听某个遥远而痛苦的故事。
在无人能窥见的意识层面,信标所承载的一切——众人的求生意志、守护信念、痛苦理解、悲悯呼唤——如同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块,在“大衮”那只有无尽“饥饿”与“毁灭”的混沌核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完全违背其存在逻辑的剧烈反应!
那不是对抗,而是……污染?不,是唤醒?亦或是……注入?
“大衮”那由纯粹混乱与负面欲望构成的存在本质,第一次接触到了“理解”、“共鸣”、“希望”、“牺牲”这些对它而言完全陌生、甚至堪称“毒药”的概念。
尤其颜不语最后那穿透灵魂的温柔一问:“你……也很痛,对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无意间撬开了“大衮”那被无尽岁月和扭曲本能彻底封锁的、连它自己都已遗忘的……记忆的最底层。
颜不语的意识,此刻正艰难地维持着与信标的最后一丝连接。她“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粘稠、黑暗、充满尖锐痛苦和暴戾嘶吼的“海洋”。这是“大衮”的精神世界,或者说,是它存在的“基质”。
无数混乱的、充满毁灭欲望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气泡,想要将她同化、吞噬。但在信标乳白色光芒的护持下,她勉强守住了一丝清明。她不再抵抗,只是顺着那“痛苦”的洪流,继续传递着“理解”与“倾听”的意念。
然后,她“看”到了。
在沸腾黑暗的最深处,被层层污秽和扭曲时间包裹的、几乎已经湮灭的一角……有一点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光。
不,那不是光。那是……记忆的残片。
她“听”到了,不是嘶吼,而是……哭泣。稚嫩、无助、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哭泣。
她“感觉”到了,不是吞噬的饥渴,而是……被抛弃、被扭曲、被永恒囚禁在自身“错误”与“痛苦”中的……无边孤独与恐惧。
碎片飞速闪过,模糊而混乱:
· 一片祥和、充满秩序美感、由光与几何结构构成的“家园”……
· 一场失控的、撕裂时空的“实验”或“灾难”……
· 一个原本负责“调和”或“稳定”某种能量的“核心意识”,在灾难中被污染、被扭曲、被无限放大其“汲取”与“同化”的本能……
· 无尽的放逐与囚禁,在时间乱流中飘荡,一点点失去“自我”,只剩下“饿”与“痛”的本能……
· 被“观察者”捕获,作为“极端混沌变量”投放到这个实验场,成为测试文明抗压能力的“天灾”……
原来……“大衮”并非天生的毁灭者。
它曾是某个文明(或许是观察者文明自身,或许是其他被观察的文明)的造物,一个“失败的作品”,一个在灾难中异化、又被利用的……悲剧。
它的“饥饿”,源于维持其扭曲存在的能量枯竭与结构不稳。它的“痛苦”,源于被永恒的混乱与孤独折磨、却连“自我”都已模糊的绝望。它的“毁灭欲望”,是被扭曲后唯一能感知到的、确认自身“存在”的方式。
它,其实也在“尖叫”,只是声音被扭曲成了毁灭的咆哮。
颜不语的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这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理解的悲悯。她将自己感受到的这一切,连同那份悲悯,更加温柔、更加坚定地,通过信标的连接,反馈回“大衮”那混沌的核心。
这一次,反馈的不再是刺痛和排斥。
“大衮”那庞大的、由污秽能量构成的身躯,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不是攻击的前兆,更像是……某种内部剧烈的冲突与挣扎!
那些僵直的暗红触须,有的开始无规律地胡乱挥舞,有的则软软地垂落,还有的甚至开始……自我缠绕、纠结?仿佛有不止一个意识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天空那两点黑暗“眼眸”,光芒(或者说黑暗的浓度)急剧变化,时而更加深邃狂暴,时而又闪烁起一丝丝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茫然的、仿佛初生婴儿般的“清光”?
“它……它在干什么?”铁砧举着过热报废的能量炮,目瞪口呆。
“内部冲突……”埃利奥特盯着扫描阵列上疯狂跳动、呈现分裂趋势的能量读数,声音发颤,“信标和颜不语的共鸣……好像……好像在它混乱的核心中……‘唤醒’或‘创造’了某种……不一样的‘声音’?”
“类似于……人性?”渡鸦低声说,握匕首的手微微放松,眼神依旧警惕。
秦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大衮的失控和内斗,或许能给他们创造逃生的机会,但也可能引发更不可预测的灾难性爆发。
就在这时,颜不语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亮得骇人,仿佛刚刚看穿了宇宙最深处的秘密。她看向秦峰,声音嘶哑急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趁现在!它……它的‘注意力’和‘控制力’在分裂!快走!往营地!阿木……阿木需要这个!”
她指向自己,又指向天空那正在“自我纠缠”的庞大阴影,语无伦次,但意思明确——大衮此刻的状态,可能蕴含着拯救阿木的关键!
秦峰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阿木是因为过度共鸣“混沌”(包括大衮的痛苦信息)而濒死。如果大衮混乱的核心中,真的有被“唤醒”的、属于其“原本状态”或“未被污染核心”的碎片,或许……那正是调和与修复阿木状态的“药引”!
“怎么拿?!”寒霜急问,“难道要爬上去从那怪物身上抠一块下来?!”
“不……不用……”颜不语喘息着,指向自己眉心,那里七彩光点已然耗尽,却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从大衮方向“飘”过来的、乳白色与暗红色奇异交融的“光屑”,正在缓缓渗入,“它……它‘给’了……一点点……最核心的……‘混乱中的秩序回响’……或者说……‘痛苦源头的原初记忆’……我……我把它带回去……给阿木……”
她的话断断续续,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接收和承载这一点点来自混沌主宰核心的“馈赠”(或说“剥离物”),对她负担极大。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走!”秦峰不再犹豫,一把将几乎虚脱的颜不语抱上破损的越野车,“寒霜,开车!不管用什么方法,冲出去!”
寒霜咬牙,将所剩无几的能量全部注入引擎,同时启动了某种紧急过载模式!越野车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咆哮,四个扭曲的车轮疯狂转动,碾过粘稠的地面,朝着静滞区边缘、营地的方向,亡命飞驰!
这一次,那些原本围拢的黯影,似乎因为“大衮”的异常状态而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变得茫然和分散,攻击不再有组织。少数扑上来的,也被铁砧和手术刀用最后的弹药勉强击退。
而天空中,“大衮”那庞大的身躯,抽搐和内部冲突愈发剧烈。暗红与微弱的清光在其体表交织、争夺,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扭曲又似灵魂撕裂般的可怕声响。它似乎短暂地“忘记”了下方这几只“小虫子”。
越野车如同浴血的重伤战士,在彻底“融化”的静滞区废墟上,硬生生犁出了一条通往生路(或许)的轨迹。
当他们终于冲过最后一片狂暴的时间乱流,轮胎重新踏上相对“正常”(只是相对)的焦黑荒原时,车上的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
回头望去,静滞区方向,已被一片翻滚的、暗红与奇异清光交织的能量风暴彻底笼罩,再也看不清内部情形。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仿佛星球崩裂般的沉闷轰鸣,和“大衮”那已经扭曲变调、不知是痛苦还是茫然的嘶吼,隐隐传来。
他们……暂时逃出来了。
但每个人的心头,没有多少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与茫然。
颜不语蜷缩在后座,气息微弱,眉心那点奇异的光屑缓缓隐没。她怀中,紧紧攥着那枚已经失去光泽、布满裂纹的“共鸣信标”。
秦峰靠在车窗边,看着远处那末日般的景象,又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颜不语,最后望向营地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和隐约传来的爆炸声。
前哨站,还在苦战。
阿木,命悬一线。
而他们带回的,是一个被“唤醒”了部分未知本性的恐怖灾厄,以及一缕不知是福是祸的、来自混沌核心的“回响”。
越野车在荒原上颠簸前行,拖着长长的烟尘,驶向那个同样在绝望中挣扎的“家”。
而在他们身后的风暴中心,无人得见——
那翻滚的暗红能量深处,一点微弱的清光,如同风暴眼中宁静的瞳孔,艰难地、持续地亮着。
一个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困惑、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新生”意味的意念碎片,在那混沌的深渊中,无声地回荡:
【我……是……谁……】
【痛……好痛……但……那光……温暖……】
【对不起……对不起……】
混沌,落下了它诞生以来,第一滴无人知晓的……眼泪。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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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险死还生,带着来自大衮核心的“混沌回响”与颜不语的沉重负荷,小队终于冲出静滞区,奔向危机四伏的前哨站。营地防线在库房残渣的猛攻下岌岌可危,阿木生命进入最后读秒。颜不语带回的“回响”,究竟是拯救阿木的唯一希望,还是可能引发更可怕异变的“毒药”?如何安全地将这缕来自混沌核心的力量,用于修复一个濒临崩溃的“共鸣者”少年?与此同时,静滞区方向,大衮的异常状态会持续多久?它最终会彻底崩溃,还是会以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形态“苏醒”?而这场用“理解”与“共鸣”撼动了混沌根基的冒险,又将给这个实验场,给“收割者”的最终评估,带来怎样无法预测的变数?最终的救援与最终的变局,同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