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坦尼克号归来的第一个二十四小时,没人说话。
六个人瘫在青云观分观那间半塌的正屋里,裹着睡袋,盯着漏风的屋顶,各自消化着昨晚目睹的一切。艾琳哭了睡,醒了又哭,最后是渡鸦把她按进睡袋,往她手里塞了块巧克力:“吃。糖分有助于大脑处理创伤。”
中午时分,马克第一个动了。他摸索着找到眼镜戴上,打开随身平板,连上通过卫星中继的微弱信号——这是灰袍人临时搭建的加密网络,专门用于这个时间异常区的通讯。
“我在检查泰坦尼克号相关史料有没有因为我们昨晚的‘旁观’而波动。”他声音沙哑,“按理说观察者模式不该影响历史,但……”
他的话戛然而止。
平板屏幕上,维基百科的泰坦尼克号词条正在……抽搐。不是卡顿,是文字内容在实时变化:
“泰坦尼克号沉没原因:撞上冰山(主流说法)\/遭遇不明海怪(新发现目击记录)\/被德国潜艇误击(最新解密文件)……”
三种说法像走马灯一样切换。
马克迅速调取其他历史数据库。大英档案馆的电子档案显示,1912年4月15日的《泰晤士报》头版原本是“巨轮沉没,逾千人遇难”,现在变成了“豪华邮轮遭遇奇异天象,乘客集体幻觉险酿事故”。
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幸存者证词录音里,一个原本清晰描述冰山撞击的声音,变成了含糊的“我看见光……七彩的光……然后船就……”
“历史被污染了。”马克的声音绷紧,“这不是自然的时间波动,是人为篡改。而且篡改在扩散——从泰坦尼克号事件开始,向相邻时间点蔓延。”
他调出时间线图谱:1912年节点像一块滴入水中的墨点,黑色的“污染”正沿着因果链向外渗透。1914年一战爆发原因增加了“神秘力量介入”的新说法;1929年经济大萧条被部分史料归咎于“华尔街操盘手集体中邪”;就连1945年柏林地堡的相关记录也开始出现矛盾——希特勒的死因又多了一个版本:“死于时间异常引发的脑溢血”。
秦峰坐起来,脸色难看:“莱纳斯说的‘修剪’不是直接删除历史,是先污染它,让历史自相矛盾,然后再以‘清理矛盾’为由彻底切除。”
“时间病毒。”灰袍人的投影强行在强干扰区凝聚,这次连轮廓都模糊不清,“时间修剪者的惯用手段。他们在历史节点植入矛盾的‘信息种子’,种子会自我复制,沿着时间流传播,扭曲相关的一切记录和记忆。当矛盾积累到临界点,时序者会判定该节点‘逻辑崩溃’,允许进行修剪。”
颜不语揉了揉还在发疼的太阳穴——昨晚的时间视觉超负荷运转的后遗症:“能治吗?”
“可以。但需要找到污染源——也就是他们在那个时空植入病毒的‘载体’,然后净化它。对于泰坦尼克号节点,污染源应该是……”
灰袍人停顿了一下,投影剧烈闪烁。
“……我们昨晚看到的那本《时间与自由意志》。莱纳斯派去的修剪者虽然没有带走书,但他在书上留下了‘病毒孢子’。书在沉没时损毁,孢子随着残骸散入海洋,附着在所有相关物品上——幸存者的衣物、打捞上来的物品、甚至相关人员的记忆里。”
艾琳猛地坐起:“那本书现在在我们手里!就在石室!”
六人冲回地下石室。那本深蓝色封皮的书静静躺在时间树下的石台上,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在颜不语的时间视觉中,书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蛛网般的黑色纹路,正缓慢地搏动,像某种寄生真菌。
“别碰。”她拦住要拿书的秦峰,“病毒还在活跃期。而且……它在往外辐射污染信号。”
果然,马克的仪器检测到书正在发出一种低频的信息波,波长恰好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某个频段共振。
“它在改写所有接触过泰坦尼克号事件的人的潜意识记忆。”马克倒吸一口气,“范围……可能覆盖全球至少几千万人——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
灰袍人投影勉强稳定:
“净化方法有两个:一是用时间守护者的‘信息消毒’技术,但需要将书带到我们的设施,时间来不及;二是用奥罗拉遗产自身的净化功能——镜子可以‘反射真实’,消除虚假信息。但镜子在柏林地堡,被另一个病毒污染了。”
“所以我们必须去柏林,”渡鸦总结,“取回镜子,用镜子净化这本书,再用净化后的书……做什么?”
“书承载的是‘思想’,是奥罗拉关于时间哲学的碎片。净化后,它可以成为‘疫苗’——释放反向信息波,治愈被污染的历史记忆。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治好它。”
颜不语盯着那本被污染的书,突然想起师尊青云子的笔记。她翻出油纸包,仔细重读。在一段关于“时间病害”的论述旁,有蝇头小楷的批注:
“凡时间之病,皆起于心念。妄念生妄相,妄相固化为妄史。欲治之,当以‘真念’破之。何谓真念?如实知见,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吾炼有‘清心镜’一枚,可破妄显真,藏于……”
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了。
“清心镜?”颜不语眼睛一亮,“师尊炼过专门对付时间污染的镜子!他藏在哪里?”
秦峰已经在地图上搜索:“青云观在各地的分观、静修处……黑龙江这个我们已经在了。还有山西、陕西、四川……等等,这里有个标记:‘镜湖别院’,在吉林长白山天池附近,标注是‘夏日避暑,冬日观镜’。”
“镜湖别院……”颜不语努力回忆,“师尊提过一次,说那里‘湖面如镜,可鉴时光’。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可能早就——”
灰袍人投影突然加强:
“检测到长白山天池区域有微弱的时间稳定信号。特征匹配……青云子的能量印记。那里可能还有东西。”
“兵分两路。”秦峰立刻决策,“一队去长白山取清心镜,一队准备柏林穿越。时间只有七十二小时,现在还剩……六十小时。”
最终分组:秦峰、颜不语、日本阴阳师安倍晴明(他坚持用这个化名)、俄罗斯的伊戈尔去长白山;渡鸦、马克、艾琳留守,研究柏林地堡资料,准备第二次穿越。
“为什么我去长白山?”伊戈尔举着星象浑天锅——这锅现在成了他的专属装备。
“因为你端锅端得稳。”颜不语拍拍他肩膀,“而且长白山可能有你喜欢的——温泉和野味。”
这个理由说服了伊戈尔。
出发前,颜不语做了件事:她从包里掏出剩下的自热火锅,用朱砂在包装上画了道符,然后放在那本被污染的书旁边。
“这是干什么?”渡鸦问。
“师尊教的‘隔离符’。”颜不语解释,“虽然挡不住病毒辐射,但能防止它突然‘活化’攻击人。原理类似用美食的诱惑分散注意力——病毒再厉害,也是某种意念聚合体,应该也喜欢火锅香味。”
“……你确定这科学吗?”
“确定这不科学,但确定这有用。”
两小时后,长白山天池边缘。
零下三十度,狂风卷着雪粒砸在脸上。天池完全封冻,冰面覆盖着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所谓的“镜湖别院”连废墟都没有——只有几块风化严重的石基,埋在雪下。
“师尊说的‘湖面如镜’,”颜不语踩着及膝深的雪,“是字面意思还是比喻?”
安倍晴明已经展开罗盘,口中念念有词。他的狩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但人站得笔直:“此地地脉纯净,时间流速均匀,确实是设置时间法器的好地方。但贫道感觉不到具体方位。”
灰袍人的声音通过卫星电话传来——信号断断续续:
“尝试……时间视觉……聚焦……湖心……”
颜不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开启时间视觉。头痛加剧,但视野逐渐变化:冰封的天池在她眼中变成了一面巨大的、微微发光的镜面。镜面深处,有一个光点。
“在湖心正下方,”她指向天池中央,“垂直向下……大约五十米?等等,那是在冰层下面还是山体里面?”
伊戈尔已经开始掏家伙——不是挖掘工具,是一瓶伏特加。“先暖暖身子。五十米,怎么下去?钻冰?”
秦峰联系了当地驻军。一小时后,一支专业的冰层钻探小队赶到——带队的军官是749局外围人员,对“特殊勘探任务”习以为常。
钻机轰鸣,冰屑飞溅。三小时后,一个直径一米的冰洞打通,深度正好五十米。探头摄像机放下,传回画面:
冰层下方不是水,而是一个空腔——天然形成的洞穴,洞顶垂着冰钟乳,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洞穴中央,一个石台上,放着一面古朴的青铜镜。
镜子直径约三十厘米,镜面不是金属,而是一种黑色材质,光滑如墨玉。镜框雕刻着八卦和二十八星宿,背面刻着四个篆字:清心见真。
“就是它。”颜不语激动地说。
但如何取上来?冰洞太窄,人下不去。用机械臂?可能损坏镜子。
安倍晴明提出方案:“用式神。贫道的纸人式神可穿梭虚实,取物于无间。”
他剪了个纸人,念咒施法。纸人飘入冰洞,轻盈下落。就在它即将触碰到镜子时——
镜面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纸人瞬间燃烧成灰烬。
“有防护。”安倍晴明皱眉,“而且是针对灵体能量的防护。”
颜不语盯着监控画面,时间视觉全开。她看到了:镜子周围布满了细密的时间符文,构成一个自循环的防护阵。任何带有“异常能量”的东西靠近,都会被时间乱流撕碎。
“师尊设的阵,”她明白了,“只允许‘普通人’或者……和他同源的能量通过。”
“同源?”秦峰看她。
颜不语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另一张纸人上:“用我的血。我是他亲传弟子,能量同源。”
第二次尝试。沾血的纸人飘落,穿过防护阵时,符文微微发光,但没有攻击。纸人轻轻托起镜子,缓缓上升。
镜子离开石台的瞬间,整个洞穴开始震动。冰钟乳断裂,青石板开裂。
“快!”秦峰喊。
纸人加速上升。就在它即将钻出冰洞时,洞穴彻底坍塌。镜子被纸人死死抱住,在最后一刻被拽出冰洞。
颜不语接过镜子。触手冰凉,但那种冰凉很舒服,像能镇静神经。镜面漆黑,映不出人影,但当她凝视镜面时,看到了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是五岁时在青云观爬树摔下来的自己,是少年时熬夜背经书的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师尊时的自己……无数时间片段在镜中流转。
“它能照见‘真实的自我’,”她低声说,“不被外界污染扭曲的自我。”
任务完成一半。
返回青云观分观的路上,颜不语抱着清心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师尊三百年前造了时间树,三十年前在长白山藏了清心镜,二十年前与莱纳斯斗法……他好像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
秦峰开着军用吉普在雪地里颠簸:“也许这就是他被时序者选为‘观察员’的原因——他有预见性,能提前布局。”
“那他预见我们会赢吗?”
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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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观里,留守组也有发现。
艾琳在整理守夜人关于柏林地堡的资料时,找到了一份加密档案。解密后,是一段1945年4月守夜人观测员的记录:
“柏林时间异常加剧。地堡内有强烈的‘时间折叠’迹象,疑似有人在使用奥罗拉遗产进行实验。观测到多次‘历史重演’现象——希特勒的演讲片段、将领会议、甚至自杀场景在不同时间点重复出现。推测镜子遗产已被滥用,正在制造时间闭环。”
马克补充了科学分析:“时间闭环就像dVd卡在了某个片段反复播放。如果镜子在地堡里制造了这种闭环,我们进去后可能被困在1945年4月30日无限循环。”
“而且莱纳斯的修剪者会在那里等我们。”渡鸦检查着武器装备,“这次恐怕不能只用观察者模式了——我们要在时间循环里跟他斗。”
晚上,两队汇合。清心镜被小心放置在污染书的旁边。镜面自动转向书,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书表面的黑色纹路开始扭动、挣扎,然后像被晒干的苔藓般片片脱落。
“净化需要二十四小时。”灰袍人判断,“正好是你们准备柏林穿越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天,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
研究柏林地堡结构图——那地方在地下八米,有三十多个房间,迷宫一样。
学习1945年的德语口语——至少要会说“别开枪”、“我们不是纳粹”、“镜子在哪”。
准备对抗时间循环的装备:每人手腕上绑了三个机械计时器,设定不同初始时间,防止同时被循环影响;带了强光手电筒,因为地堡可能断电;还有压缩饼干、巧克力、和——
“我带了酸菜,”伊戈尔展示他的宝贝,“德国人喜欢酸菜,也许能用来贿赂。”
“我带了清酒,”安倍晴明认真地说,“驱邪。”
“我带了……”法国代表(他坚持要参与柏林行动)展示一个小箱子,“1945年的法国红酒,木桐酒庄的。如果遇到隆美尔或者戈林——虽然他们应该不在地堡——可以用来聊天。”
颜不语看着这群准备用食物和酒水进行时空外交的队友,叹了口气,然后从包里掏出最后的法宝:
“师尊给的‘破妄香’,点燃后能暂时稳定周围时间流,抵抗循环影响。每人三根,省着用。”
七十二小时倒计时还剩最后六小时。
净化完成。那本《时间与自由意志》表面的黑色纹路完全消失,封面呈现出一种温润的银蓝色光泽。翻开书,里面的文字不再是固定的,而是像水银般流动变化,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最需要的时间智慧片段。
“疫苗准备好了。”灰袍人说,“但需要等你们从柏林带回镜子,用镜子‘反射’这本书的信息,才能释放治愈波。”
时间树下的紫色水晶再次亮起。这次浮现的坐标精确到分钟:1945年4月30日,15:30,柏林元首地堡,会议室。
穿越小队确定:秦峰、颜不语、渡鸦、马克、艾琳、安倍晴明、伊戈尔、法国代表让-皮埃尔。八人,正好是师尊留下的时光蝉蜕数量(之前用了六枚,青云子其实留了十四枚,油纸包里还有备用)。
出发前最后的晚餐,是伊戈尔用野战炉煮的一锅乱炖:压缩蔬菜、午餐肉、酸菜、还有不知哪来的干蘑菇。味道一言难尽,但热腾腾的。
“敬时间,”秦峰举起不锈钢饭盒,“希望它对我们好点。”
“敬火锅,”颜不语补充,“希望回来还能吃到。”
“敬镜子,”渡鸦说,“希望它别照出我太多黑历史。”
众人大笑,笑声在破败的小院里回荡,惊起了松树上的几只乌鸦。
天黑了。
时间树开始加速旋转。
八人站到树下,服下蝉蜕。
紫光吞没一切之前,颜不语最后看了一眼怀表。
表盘上,除了时间,还浮现出一行新的小字:
“镜子会展现你恐惧的真相。直面它,然后超越它。——奥罗拉(碎片之二)”
光淹没了视线。
1945年的柏林,在炮火和绝望中等待。
而一面镜子,在地堡深处,映照着人类最黑暗的时刻。
也映照着,他们即将面对的,
自己的阴影。
(第7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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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第72章《时间守护者现身》——在柏林地堡的时间循环中,团队不仅遭遇了莱纳斯的修剪者,还遇见了一位真正的时间守护者实体。这位守护者已经在地堡的循环中困了七十九年,他提供了关键信息:镜子不是用来“照见真实”的,是用来“关押某个存在”的囚笼。而释放那个存在,可能是解决时间病毒的唯一方法——也可能是更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