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分观的小院比想象中更小，更破败。三间青砖瓦房塌了两间半，唯一立着的正屋也缺了半边屋顶，积雪直接落在屋内的神龛上。但奇怪的是，院子中央那棵老松树郁郁葱葱，针叶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依然翠绿——而且树下没有积雪，地面干燥温暖。
“时间泡的核心。”颜不语走到树下，伸手感受那不合时宜的暖意，“师尊在这里设了永久性的时间稳定阵。所以这棵树一直活在……可能是夏天的某个时间切片里。”
秦峰带人检查房屋，在正屋的神龛后发现了一道暗门。暗门后的阶梯向下延伸，石阶干净得诡异——没有灰尘，没有蛛网，甚至连潮湿的水汽都没有。
“时间静止区。”灰袍人的投影在小院入口处闪烁，她无法进入这个强干扰区，只能远程指导，“下面就是莱纳斯的临时据点。小心，他可能设置了时间陷阱。”
小队依次下到地下。阶梯不长，尽头是一个约五十平米的石室。石室中央，悬浮着一个让所有人倒吸冷气的装置——
它看起来像由无数个大小不等的青铜齿轮、水晶镜片和某种发光藤蔓缠绕而成的树，约三米高，缓慢旋转着。树冠位置是一个缓缓旋转的七芒星图案，七个角上各有一个凹槽，其中一个嵌着一块发光的紫色水晶。
“时间传送门，”马克的声音发颤，“而且……是完好的。这技术至少领先我们两百年。”
更引人注目的是树下石台上放着的东西：一个纯白色的信封，用火漆封缄，火漆上的图案正是时间修剪者的剪刀断时钟徽记。
艾琳戴上手套，小心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质地特殊的纸，看起来像皮革又像丝绸，上面的字迹是优雅的花体英文：
“致亲爱的后来者们：
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说明你们成功穿越了我的三层时间防线——恭喜。这证明你们至少具备与我对弈的资格。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奥罗拉的遗产，修复暗礁，赎回抵押品，向时序者证明人类文明的‘价值’。
我也知道你们害怕什么：我计划修剪历史，创造‘完美’的时间线。
让我们玩个游戏吧。公平的，文明的游戏。
我将五件已获得的遗产——镜子、钥匙、提灯、钱币、羽毛——分别隐藏在五个历史时空中。每个时空对应一个重要的时间暗礁节点。
你们需要逐一前往这些时空，取回遗产，修复暗礁。每成功一次，我会释放一件遗产的控制权，并放弃修剪对应历史节点的计划。
失败，或者超时（每个时空限时二十四小时，主观时间），该节点将被永久修剪。
第一站：1912年4月14日，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前两小时。目标遗产：第七遗产‘书’。它就在你们原本要去寻找的地方——头等舱图书馆，第四排书架，第三层左起第七本。
但有个小问题：我已经派了一个‘修剪者’提前两小时抵达。他会试图销毁那本书，或者更糟——篡改它的信息载体。
你们有二十四小时（泰坦尼克号时间）阻止他，取回书，并见证——但不干涉——那个历史夜晚的真相。
传送门已预设坐标。紫色水晶是能量核心，足够往返一次。回来后，水晶会显示下一个时空坐标。
祝狩猎愉快。
——莱纳斯·弗罗斯特”
信纸在读完的瞬间化为飞灰。
石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时间树装置齿轮转动的轻响。
“他给我们设了闯关游戏。”渡鸦打破沉默，“而且我们是玩家，他是游戏管理员。”
“更糟的是，”秦峰盯着那棵时间树，“我们不得不玩。如果不按他的规则来，他可能直接删除泰坦尼克号节点——那我们就永远失去修复那个暗礁的机会，也拿不到书。”
颜不语走到时间树前，仔细观察那些齿轮的运转。在她的时间视觉中，这装置像一首复杂的时间交响乐，每个齿轮都在演奏不同的时间流速，最终汇成通往1912年的稳定通道。
“师尊应该知道这里，”她突然说，“如果这里是青云观分观，师尊不可能不知道地下有这种东西。”
她开始在石室里仔细搜寻。果然，在石室角落的一块松动的砖石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一张发黄的宣纸，上面是青云子熟悉的笔迹，墨迹因年代久远而晕开，但字迹可辨：
“见字如晤。此地时间树乃为师三百年前所造，本为观测七星连珠之窗口。然二十年前，有西洋人莱纳斯·弗罗斯特闯入，以邪术篡改树心。为师与之斗法三日，惜其手握两件奥罗拉遗产，未能全胜，只得将核心时间水晶封印，令此树休眠。
后世弟子若至此，见树复醒，必是莱纳斯之计。切记：时间旅行非儿戏，三点需谨记——
一、不可改变已固化历史，否则自身时间线将崩解。
二、不可与历史中的自身相见，否则引发时间悖论。
三、不可停留超过二十四时辰（彼时时间），否则将被困于历史夹缝。
若不得已必须前往，可用‘观察者模式’——为师在树根处埋有七枚‘时光蝉蜕’，服之可使尔等暂时处于‘时间夹层’，可见可闻但不可触，如鬼魅观影，可保安全。
然蝉蜕仅能维持十二时辰，逾期不归，将永困夹层。
慎之，慎之。
——师青云子 留于2004年秋”
宣纸下面，果然有七枚晶莹剔透的、蝉壳般的物体，每枚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2004年……”颜不语计算，“那是师尊‘消失’前一年。他早就预见到了今天。”
秦峰拿起一枚蝉蜕：“所以这是安全模式。但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不能真正接触1912年的人或物，那怎么取回书？怎么阻止修剪者？”
“修剪者可能也用了类似的方法，”艾琳分析，“但如果他们在‘可交互’模式下，我们只能看不能动，就处于绝对劣势。”
“除非……”颜不语盯着时间树，“师尊只说了‘不可改变已固化历史’，但没说不能改变‘正在发生’的事。莱纳斯的修剪者是在试图篡改历史，他的行为本身就是对时间线的破坏。如果我们阻止他，不是改变历史，是保护历史。”
灰袍人的声音通过艾琳随身携带的通讯器传来——信号很差，断断续续：
“分析……正确……但风险……极高……你们可能……卷入时间冲突……”
“没得选。”秦峰做出决定，“我们需要一个小队过去。颜不语、艾琳、渡鸦、马克，加上我。其他人留守，确保退路。”
日本阴阳师代表上前一步：“鄙人申请同行。我族的‘镜见之术’或许能看破时间幻象。”
“批准。”
六人小队确定。每人服下一枚时光蝉蜕——入口即化，味道像薄荷混着陈旧的书页。服下后，世界在他们眼中多了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滤镜，就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
“十二小时倒计时开始。”秦峰看了眼机械闹钟，“准备穿越。”
六人站到时间树下，七芒星图案开始加速旋转。紫色水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所有人吞没。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时空隧道的光影特效。只是一眨眼——
他们站在了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里。
空气温暖，带着煤烟、香水、雪茄和抛光木材的混合气味。远处传来隐约的弦乐演奏，是《蓝色多瑙河》。走廊墙壁上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黄光，灯罩是精致的磨砂玻璃。
1912年4月14日，晚上9点40分。
泰坦尼克号，头等舱区域。
颜不语低头看自己——身体呈半透明状，能隐约看到身后的墙壁花纹。她伸手去碰墙壁，手直接穿了过去，像穿过全息投影。
“观察者模式确认。”马克的声音传来，他也半透明着，正试图捡起地上的一张船票，手指直接穿过了纸张。
艾琳已经泪流满面——但眼泪是透明的，落下即消失。她看着走廊里走过的人们：女士们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男士们穿着笔挺的燕尾服，谈笑风生，完全不知道两小时后会发生什么。
“不要看太久，”渡鸦提醒她，“我们是来工作的。”
秦峰已经打开怀表——在观察者模式下，实物依然可以携带和操作。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一个方向：左转，下楼梯，再左转。
“图书馆在E层甲板，”艾琳擦掉不存在的眼泪，“跟我来。”
他们像一群幽灵穿过热闹的头等舱。没有人看见他们，也没有人感觉到他们经过时那微弱的温度变化。但有趣的是，动物似乎能察觉：一只女士抱着的小狗突然对着他们狂吠，被主人轻声呵斥；走廊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安地扑腾翅膀。
“动物对时间异常更敏感。”马克记录着，“有趣的现象。”
图书馆很快到了。那是一个宽敞、静谧的房间，深色橡木书架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厚重的皮质扶手椅散落在波斯地毯上。壁炉里燃着火，几个绅士在炉边低声交谈，手里端着白兰地。
怀表指针疯狂抖动，指向第四排书架。
六人“飘”过去。在第三层左起第七本的位置，果然放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时间与自由意志》，作者亨利·柏格森，1911年巴黎出版。
书看起来普通，但在颜不语的时间视觉中，它散发着柔和的银光——像怀表一样的心跳。
“就是它。”她伸手，手直接穿过书，“但我们碰不到。”
“需要先解除观察者模式，”秦峰说，“但一旦解除，我们就会实体化，可能被船上的人看见，也可能影响历史。”
“等等，”日本阴阳师突然说，“那里有人。”
在书架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男人正在整理书籍。但他动作很奇怪——每拿起一本书，都会在耳边轻轻摇晃，像在听什么。他的眼睛是诡异的淡灰色，瞳孔是竖直的狭缝，像猫科动物。
“修剪者，”渡鸦压低声音，“他已经在这里了。”
那个“服务员”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但没有聚焦，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他显然看不到观察者模式下的他们，但能感觉到异常。
他快步走向第四排书架，手伸向那本《时间与自由意志》。
“不能让他碰到书！”艾琳急道。
颜不语瞬间做出决定。她集中精神，用师尊教过的方法，暂时“收缩”时光蝉蜕的效果——不是完全解除，是让指尖实体化一点点。
她的右手食指恢复了实体状态。就在修剪者的手即将碰到书的瞬间，她的指尖抢先碰到了书脊。
银光大盛。
修剪者惨叫一声缩回手，他的手指冒出白烟，像被烫伤。他惊恐地看着书——书本身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显然感觉到了什么。
而颜不语，在指尖触碰书本的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
不是文字，是奥罗拉意识碎片的直接传递。她看到了时间树的完整设计图，看到了十二件遗产的真正用途，看到了一个坐标——不是空间坐标，是“时序领域入口”的时间坐标。
还有一句话，直接响起在她意识深处，用她从未听过但能理解的语言：
“收集齐我，然后来唤醒我。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这个时代。”
信息传递结束。书的光芒暗淡下来，恢复了普通书本的样子。
修剪者盯着书，犹豫了几秒，最终转身快速离开图书馆——他显然意识到这里有更强的力量在保护这本书。
“他走了，”渡鸦松了口气，“但我们怎么把书带回去？难道要等到船沉，书沉到海底，我们再从现代去打捞？”
艾琳突然指向图书馆门口：“看。”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年轻，穿着无线电操作员的制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詹姆斯·卡特。
他径直走向第四排书架，拿起那本《时间与自由意志》，快速翻到某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对折的纸。他取出纸，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然后他把书放回原处，快步离开。
“那张纸……”艾琳喃喃，“我曾祖母的笔迹。她提前把警告信息夹在了书里，让亚瑟交给詹姆斯。”
所以他们不需要带走书。书会在沉船中损毁，但奥罗拉的意识碎片已经转移到颜不语接触它的那个瞬间。遗产的本质不是物理载体，是信息。
任务完成了一半。
但秦峰看着怀表：“还有二十二小时。莱纳斯说‘见证真相’。他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晚上10点，他们跟着詹姆斯·卡特来到无线电室。年轻的无线电操作员正在接收附近的冰山警告，但大副的命令是“继续全速前进”。
晚上11点，他们看到亚瑟·卡特——一个四十岁左右、气质沉稳的男人——与詹姆斯在甲板低声交谈。亚瑟交给詹姆斯一个防水袋，里面正是那枚银怀表。
晚上11点30分，他们站在船头，看着了望员弗雷德里克·弗利特用望远镜发现了那个致命的黑影。
晚上11点40分，撞击发生。不是电影里那种剧烈的碰撞，更像是船底擦过砂纸的漫长摩擦声，持续了大约十秒。
然后，一切都变了。
在颜不语的时间视觉中，她看到了撞击瞬间发生的另一件事：
从海底深处，一道螺旋状的七色光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成七芒星的图案。那光只有极少数人能看到——亚瑟和詹姆斯看到了，几个在甲板上的乘客也看到了，但他们以为是“奇怪的极光”。
光柱与船体接触的瞬间，时空结构像被撕开的布匹，裂开了一道缝隙。泰坦尼克号撞上的不只是冰山，还有那道时间裂缝的边缘。
“时间的暗礁……”颜不语明白了，“那不是比喻。那里真的有一个时空结构的‘礁石’，平时隐藏在海面下，七星连珠时浮现。船撞上的是现实与时间异常的重叠点。”
接下来的一切，他们在历史书上看过，但亲眼目睹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混乱、恐惧、错误的决策、勇敢的行为、愚蠢的行为、人性的一切在生死关头暴露无遗。
他们看着救生艇一艘艘放下，看着妇女儿童优先的原则在有些地方被遵守，在有些地方被践踏。看着乐队继续演奏，看着人们祈祷、哭泣、相互告别。
凌晨1点，他们看到亚瑟·卡特没有上救生艇。他站在倾斜的甲板上，仰头看着天空中的七芒星光影——那光影正在渐渐淡去。
“他是在等，”艾琳哽咽着说，“等时序者来收取‘抵押品’。”
凌晨1点30分，无线电室即将被淹没。詹姆斯·卡特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然后开始用那台简陋的设备，录制一段跨越百年的留言——就是颜不语他们在伦敦塔桥裂隙中听到的那段。
凌晨2点，船尾高高翘起，然后断裂，沉没。
六人站在冰冷的海面上——观察者模式让他们不会沉没，也不会感到寒冷。他们看着一千五百多人在接近零度的海水中挣扎，呼救声渐渐微弱。
然后，他们看到了。
不是救援船，是一道从天空降下的、柔和的白光。光中有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像用光织成的影子。
那些影子在海面上“打捞”着什么——不是肉体，是某种发光的、灵魂般的东西。其中一个影子停在亚瑟·卡特上方。亚瑟已经失去意识，漂浮在碎木板上。
影子伸出手，从亚瑟身体里“抽”出一个光团。光团挣扎了一下，然后平静下来，跟着影子升向天空。
“抵押品收取。”秦峰低声说。
白光消失。海面恢复黑暗，只有零星的呼救声。
救生艇开始在远处集结，等待姗姗来迟的卡帕西亚号。
观察者模式的十二小时倒计时还剩最后十分钟。
“我们该回去了。”秦峰说。
六人回到图书馆的位置——书还在那里，但已经失去了奥罗拉的能量。他们不需要带走它。
怀表启动回归程序。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颜不语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沉没的巨轮。
在时间视觉的最后一瞥中，她看到海底那道时间裂缝正在缓缓闭合。裂缝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睛，与她对视了一瞬。
然后白光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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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时间树下。
六人同时睁开眼睛，跌坐在地。所有人都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是生理上的冷，是心理上的冲击。
马克第一个干呕起来。渡鸦扶着他，自己的手也在抖。
艾琳无声地流泪，这次眼泪是真实的，打湿了衣襟。
秦峰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时间树——紫色水晶已经暗淡，表面浮现出下一个坐标：1945年4月30日，柏林。
而石台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时间与自由意志》。
书的封面上，贴着一张便签，莱纳斯优雅的字迹：
“第一回合结束。你们做得不错——虽然只是旁观。书还给你们，作为奖励。但记住，接下来的时空，可不会这么‘温和’。
第二站：柏林地堡，第三帝国覆灭前夜。目标遗产：镜子。
我的修剪者会在那里等你们。
七十二小时后，传送门会再次开启。
好好休息，你们需要它。”
便签化为飞灰。
颜不语拿起书。书是温热的，像有生命。
她翻开封面，扉页上有一行新出现的、银色的字迹，不是印刷，是时间能量凝聚而成：
“感谢带回我的一部分。还有五件。抓紧时间，莱纳斯在计划比修剪更可怕的事。——奥罗拉（碎片之一）”
书在她手中轻微震动，像心跳。
第二次心跳。
石室里，只有时间树齿轮转动的轻响，和六个刚从历史创伤中归来的人的沉重呼吸。
窗外的黑龙江，天快亮了。
而他们，只有七十二小时。
准备下一场穿越。
下一场见证。
（第7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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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第71章《历史污染事件》——就在团队从泰坦尼克号归来的第二天，全球多个历史研究机构报告了奇怪的“历史污染”：原本清晰的史料出现矛盾，历史人物的记忆记录被篡改。调查发现，是时间修剪者在前几个时空中留下的“时间病毒”开始扩散。而治愈病毒的唯一方法，是前往污染源头——1945年的柏林，在第三帝国的废墟中找回第二件遗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