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聚德的烤鸭确实能抚慰人心——至少当颜不语咬下第三块鸭肉卷时，她觉得就算下一秒要去钓“概念龙”，也算饱死鬼。包厢里，各国团队的几个核心成员难得放松，虽然桌上堆满了食物，但谈话内容依然严肃得不像聚餐。
“所以清风子是你师父的师兄？”渡鸦用筷子不太熟练地夹起一块豌豆黄，“他们道家取名都这么随意吗？清风、青云……下一个是不是叫蓝天？”
颜不语咽下烤鸭：“师尊说‘清’字辈是他们那一代的门派排序。清风子师伯确实存在，但在我入门前一百多年就失踪了。师尊只说他‘西行求道，未归’，没想到是去了玛雅。”
玛雅长老伊察姆纳——他坚持别人用他的玛雅名字——正小心地品尝宫保鸡丁，被辣得直吸气，却还忍不住继续吃。“辣椒……玛雅人也种辣椒，但没这么……哈……这么够味。”他灌了口啤酒，“关于清风子大师，我们的传承歌谣里有详细记载。饭后，我想请颜女士看一些东西。”
饭后，他们没有回基地，而是去了伊察姆纳在八达岭附近租下的小院。院子出人意料地朴素，但一走进里屋，颜不语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时空波动——不是异常的那种，是……沉淀的、古老的、被精心保存的波动。
屋里没有电灯，只有油灯和蜡烛。墙上挂满了手绘的树皮纸，上面是复杂的玛雅象形文字和几何图案。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用棉布包裹的物体。
“这是我从危地马拉带来的。”伊察姆纳小心地解开包裹，“不是文物——那是不允许的——是复制品。但制作它的祭司是我的曾祖父，他去世前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注入了其中。用你们的说法，这叫‘传承法器’。”
包裹下是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石盘，材质看起来像黑曜石，表面刻满了精细的浮雕。石盘中央是熟悉的七芒星图案，但周围环绕的不是玛雅神明，而是……八卦符号和玛雅历法圈的奇异融合。
“这是‘时空校准盘’。”伊察姆纳点燃一旁的柯巴脂，烟雾缭绕中，石盘表面的刻纹开始微微发光，“根据祭司团的记录，公元9世纪左右——玛雅古典期晚期——一位‘东方来的青袍行者’来到了我们的城市。他说自己叫清风子，追踪‘时间的裂缝’而来。”
油灯的光在石盘表面跳动，映出的影子仿佛在活动。颜不语凝视着那些光影，时间视觉自动激活，她开始“阅读”石盘中封存的记忆片段——
热带雨林的夜晚，星空璀璨。一座金字塔神庙的顶端，清风子——看起来比师尊年轻些，但眼中有着同样的深邃——正与几位玛雅祭司围坐。他们中间的地面上，用玉米粉画着复杂的图案：中国的二十八星宿与玛雅二十日符并列，中间是重叠的两种历法循环。
“他在教我们计算‘长历’与‘短历’的共振点。”伊察姆纳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玛雅历法不止一套，我们有260天的卓尔金历、365天的太阳历、还有5125年为一个周期的大循环。清风子大师说，这些历法的公倍数节点，恰好对应七星连珠的某些特殊相位。当多种周期叠加时，时间结构会变得……‘透明’。”
石盘中的记忆继续播放：清风子与玛雅祭司合作，在多个城市建造了特殊的观测塔。这些塔不仅观测星空，还通过精确的声学设计，捕捉“时间的回音”。
“他发明了一种技术，”伊察姆纳指向石盘边缘的一圈符号，“用特定频率的鼓声和诵经声，与地脉振动共振，从而短暂地‘固化’时间流，让观测者能看见因果的链条。他用这个技术预见了玛雅古典期的衰落，但也找到了延缓的方法。”
记忆画面中，清风子站在一座高台上，面对聚集的民众。他说的不是玛雅语，但通过石盘的意识传递，颜不语能理解：
“……文明的兴衰如同呼吸，吸入知识，呼出智慧。但时间的疾病会让呼吸紊乱。我看到黑暗将临，城市将荒芜，知识将遗失。然而，这不是终结，是蜕变……”
他展示了一张绘制在兽皮上的图——上面清晰地画着2012年12月21日，第五太阳纪结束的标志。但图的旁边还有另一条时间线分支，标注着“若七星校准成功，第六纪提前开启”。
“他预言了2012年的末日谣言，”伊察姆纳说，“但也预言了那不是末日，而是‘选择点’。人类集体意识的选择，将决定时间线的走向。事实上，2012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全球范围内的意识觉醒浪潮，各种超自然现象的短暂激增，但很快被主流社会忽略或压制。”
秦峰双手抱胸：“所以2012年确实是七星连珠的年份之一。但那次没有发生大规模灾难？”
“因为时间守护者在关键节点进行了干预。”伊察姆纳的声音低下来，“用极大的代价。七位高阶祭司在那次干预后‘时间性死亡’——不是肉体死亡，是他们存在的痕迹从时间线中被部分擦除。大多数人忘记了他们，只有极少数像我这样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还能保留模糊的记忆。”
渡鸦皱起眉：“时间性死亡……听起来比死还糟。”
“是奉献。”伊察姆纳纠正，“为了不让2012年成为又一个‘伤口’，他们选择成为伤口本身——用自身的消失，填补了时空的裂缝。”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柯巴脂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颜不语继续读取石盘记忆。最后的片段里，清风子即将离开玛雅。他留给祭司们三件东西：这个时空校准盘、一套融合了道家心法和玛雅冥想术的修炼法门，以及一句预言：
“五百年后，我师弟青云子将转世东方。千年后，我师侄——一位拥有双重时间视界的女子——将与玛雅后裔重逢。那时，七星之眼将真正睁开，时间之战将启。告诉她：师伯在时间的彼岸等她，等你们所有人。”
“师伯在时间的彼岸……”颜不语喃喃重复，“这是什么意思？清风子师伯还……存在？”
伊察姆纳摇头：“肉体肯定早已消亡。但他的意识……可能以某种形式滞留在时间结构里。玛雅信仰中有‘彼岸’的概念，不是死后的世界，是时间之外的领域。伟大的灵魂可以选择留在那里，成为时间的守望者。”
艾琳突然想到什么：“时间守护者组织里，会不会有……”
“我们问过了。”秦峰打断她，“会议结束后我私下联系了灰袍人。他们否认清风子是成员，但承认‘某些古代贤者的意识碎片偶尔会出现在时间守护者的观测网络中，像流星划过夜空’。”
马克一直在用便携扫描仪分析石盘，此时抬起头：“这石盘的材质不完全是黑曜石。里面有……纳米级的晶体结构，排列成量子计算单元。老天，一千多年前的玛雅人怎么可能……”
“不是玛雅人单独完成的。”颜不语收回时间视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是清风子师伯带来的技术。师尊说过，师伯痴迷于‘器’与‘道’的结合，喜欢用外物辅助修行。他可能教会了玛雅祭司某种……现代人看来像纳米科技的东西。”
伊察姆纳点头：“传承歌谣里提到，清风子大师有一种‘会自己生长的石头’，能记录星辰的位置和时间的流速。应该就是这个。”
“所以，”渡鸦总结，“一千年前，你师伯跑到中美洲，跟玛雅人合伙搞了个高科技时间观测设备，预言了一堆事，然后消失在了时间的某个角落。现在他留下的预言说你要去钓一条概念龙，还要跟他隔空对话？”
“听起来很离谱，”颜不语笑了，“但考虑到我们这几个月经历的一切，居然还挺合理。”
伊察姆纳小心地收起石盘，重新包裹好：“明天开始的龙脉之心仪式，我可以提供帮助。玛雅的意识投射术与道家的元神出窍有相通之处，我们的祭司传承中保留了清风子大师改良过的安全防护法门。”
“我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帮助。”颜不语诚恳地说，“师尊教我的方法是纯东方的，加入玛雅技术可能会更……稳健。”
秦峰看了眼时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所有团队提交各自的锚定物。下午开始仪式准备。颜不语，你还有最后一晚可以反悔。”
“反悔？”颜不语挑眉，“烤鸭都吃了，现在反悔岂不是吃白食？道家讲究因果，欠了烤鸭的因，就得还一条龙的果。”
大家都笑了，但笑声里都有几分沉重。
离开小院时已是深夜。长城方向的夜空，星星格外明亮。颜不语抬头寻找北斗七星——它们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地向那条致命的连线靠近。
回到基地宿舍，她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从行囊里取出了师尊青云子的画像。画中的师尊看起来四十余岁，青袍简朴，眼神温和中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画旁有他亲笔题的一行小字：
“观星知命，易；观心知时，难；观时知命而不改命，最难。”
她以前不太懂最后一句。观时知命，为什么不改命？道家不是讲究“我命在我不在天”吗？
但现在她有点明白了。有些“命”不是个人的命，是时间线本身的流向。强行改变，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真正的智慧，是在时间的洪流中找到那个既能保护重要之物，又不破坏整体平衡的支点。
就像清风子师伯在玛雅做的——他没有试图阻止古典期的衰落，那是文明新陈代谢的自然过程。但他留下了火种，留下了知识，让文明在千年后有重启的可能。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艾琳。
“睡不着？”颜不语开门让她进来。
“整理我曾祖母的笔记，发现了一些东西。”艾琳拿着平板电脑，“关于时间锚技术的副作用。”
她调出一页扫描件。上面是艾琳·弗格森娟秀的字迹：
“1912年4月10日，最后一次时间锚实验记录。对象：亚瑟·卡特。锚定时间：实验开始后6小时。结果：成功唤回，但带回‘时间残留’——亚瑟的左手有三小时保持透明状态，能直接看见骨骼和血管。三小时后恢复正常，但之后他总说能‘感觉’到其他时间线的自己在做什么。”
“时间残留……”颜不语皱眉，“意识离体后，会沾上其他时间线的‘尘埃’？”
“应该是。”艾琳翻到下一页，“我曾祖母推测，时间锚就像一根绳子，拴着意识在时间长河里钓鱼。绳子本身安全，但钓上来的鱼可能……不干净。她建议如果要进行长时间的意识投射，最好有‘净化步骤’——用强烈的当下体验冲刷掉时间残留。”
“比如？”
“美食、美景、重要的情感连接……任何能牢牢锚定在‘此刻’的东西。”艾琳看向颜不语，“所以秦峰坚持让大家吃烤鸭，可能不只是为了壮行。”
颜不语笑了：“那我明天仪式前，得再多要点好吃的。火锅怎么样？”
两人都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
艾琳离开后，颜不语重新看向师尊的画像。
“师尊，”她轻声说，“如果您和师伯都能看见现在的我……会觉得我准备好了吗？”
画像当然不会回答。
但窗外的夜风中，似乎有极轻微的、像叹息又像鼓励的声音。
也许是错觉。
也许不是。
她躺下，闭上眼睛，开始按照师尊教的方法调整呼吸，为明天的仪式做准备。
意识沉入半睡半醒的冥想状态时，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画面——
不是记忆，不是预言，更像是……可能性？
画面里，她站在长城之巅，手中托着一团发光的东西。那光不断变化形态：有时像游动的龙，有时像旋转的星图，有时像流动的文字。
而她的对面，站着三个人影。
一个是青袍的青云子。
一个是同样青袍但更年轻的清风子。
还有一个……灰袍的，面容模糊，但身形很像时间守护者的代表。
三个人同时向她点头。
然后画面消散。
颜不语猛地睁开眼睛。
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低鸣。
她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全是冷汗。
但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就像迷路了很久的人，终于看见了远方的篝火。
哪怕那火光可能只是幻觉。
至少有了方向。
她重新躺下，这次真的睡着了。
梦中，她变成了一条龙，在时间的星河里游弋。
星河中有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个文明，一个时代，一个故事。
而她要去的地方，是星河的中心。
那里，有一只眼睛。
正在缓缓睁开。
（第6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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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第64章《师尊的留言》——在龙脉之心仪式前的最后准备中，颜不语在长城地下密室发现了青云子留下的第二段信息。这次的信息不是预言，是具体的操作指南——以及一个警告：龙脉之心的凝聚会吸引“时间掠食者”，一种以时间能量为食的虚空生物。而抵御它们的方法，藏在十三个文明锚定物共同激活的古老盟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