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省公署大楼。
夜色被火光与硝烟撕扯得支离破碎。陈山浑身浴血,手臂上缠着一条撕裂的布巾,血色已经浸透,变成了深褐色。他手中的驳壳枪枪口滚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
“顶住!弟兄们,顶住!援军就快到了!”陈山嘶吼着,声音因长时间的喊杀而沙哑不堪。
警卫团的士兵们依托着主楼的断壁残垣,与蜂拥而至的叛军展开殊死搏斗。叛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他们脸上带着疯狂的兴奋,似乎攻下这座象征着云南权力中心的建筑,就能奠定胜局。
“哒哒哒……”一挺叛军架设在街垒后的马克沁重机枪突然怒吼起来,子弹像冰雹一样砸向警卫团的阵地,打得砖石飞溅,两名正在换弹匣的士兵惨叫着倒下。
“狗日的!手榴弹,给我炸掉它!”一名排长大吼,从腰间摘下两枚木柄手榴弹,奋力投掷出去。
手榴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那挺机枪旁边。“轰!轰!”两声巨响,火光与浓烟腾起,那挺马克沁机枪顿时哑了火,周围的叛军士兵也被炸得人仰马翻。
“杀!”陈山趁机一挥手枪,“跟我冲出去,把这帮杂碎赶出去!”
警卫团的士兵们发出一声呐喊,端着上了刺刀的毛瑟步枪,跟在陈山身后,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残余的叛军。白刃战瞬间爆发,刺刀与枪托的撞击声、士兵的怒吼与垂死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一名叛军军官挥舞着指挥刀,面目狰狞地冲向陈山:“姓陈的,拿命来!”
陈山冷哼一声,不退反进,侧身避过劈来的指挥刀,左手格开对方的手臂,右手手枪枪口猛地顶在对方小腹,“砰砰砰!”三声沉闷的枪响,那名军官身体剧震,指挥刀哐当落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腹部涌出的鲜血,颓然倒下。
经过近3个小时的惨烈厮杀,进攻省公署大楼的叛军终于被彻底肃清。残肢断臂,弹壳血污,遍布庭院。警卫团的士兵们虽然个个带伤,疲惫不堪,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坚毅。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强戒备!”陈山拄着步枪,大口喘息着下令。他抬头望向昆明城内其他方向的火光,心中明白,真正的战斗还未结束。
与此同时,对叛军占据的第三军军部的总攻也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黄耀华的第一团在得到预备队增援后,攻势如同排山倒海。士兵们高喊着“为督帅尽忠,为云南除贼”的口号,向叛军阵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叛军副总指挥张兆麟站在军部大楼的二楼窗口,脸色铁青。他原以为凭借军部坚固的工事和充足的兵力,足以抵挡林景云的进攻,甚至可以等到唐安明主力回援。但战况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报告副总指挥,东面……东面被突破了!”一名勤务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慌什么!”张兆麟一脚踹开他,“预备队呢?给我顶上去!督战队上!后退者,杀无赦!”
然而,命令还未传达下去,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副总指挥,不好了!蒙自军火库……蒙自军火库被林景云的苍狼营给炸了!我们的枪械弹药……全完了!”一名参谋军官面无人色地冲进来,手中捏着一张刚刚收到的残破电文。
“什么?!”张兆麟如遭雷击,踉跄一步,险些栽倒。他一把抢过电文,目光死死盯在上面,额头上青筋暴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唐督帅在蒙自布置了重兵,苍狼营怎么可能……”
他的话音未落,楼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伴随着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
“林督帅有令!蒙自军火库已被我军捣毁!唐安明已是瓮中之鳖!尔等叛逆,还不速速投降!”
“缴枪不杀!顽抗者死路一条!”
这些喊话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个叛军士兵的心头。他们原本就因久攻不下而士气低落,此刻听闻后路被断,军火库被毁,更是军心大乱。
“完了……全完了……”
“没有弹药,我们还打个屁啊!”
“投降吧,林督帅宽宏大量……”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叛军中蔓延。一些士兵开始扔掉武器,举手投降。一些军官试图弹压,却被绝望的士兵当场打死。
黄耀华见状大喜,当即下令:“吹冲锋号!全线总攻!活捉张兆麟!”
嘹亮的冲锋号划破夜空。第一师的官兵们如同下山猛虎,从四面八方涌入军部大院。
张兆麟看着窗外潮水般涌来的士兵,听着部下一个接一个崩溃的消息,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知道,大势已去。
“副总指挥,快走吧!我们护着您从后门突围!”几名亲信簇拥过来,焦急地劝道。
张兆麟惨然一笑:“走?我们还能走到哪里去?唐安明……唐安明把我害苦了!”他猛地拔出手枪,对着窗外冲在最前面的一名第一师士兵扣动扳机。
“砰!”子弹呼啸而出,但那名士兵只是身形一晃,依旧向前冲锋。
“杀了他!杀了张兆麟!”
“砰!砰!砰!”数支步枪同时指向二楼窗口,子弹穿透玻璃,也穿透了张兆麟的胸膛。他身体剧震,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一头栽倒在窗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随着张兆麟被击毙,军部内的叛军彻底崩溃,纷纷缴械投降。
远在昆明外围指挥战斗的唐安明,正焦躁地来回踱步。第二师的进攻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他的部队,让他动弹不得。他派去增援城内各处的部队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报告督帅!”一名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惊恐,“张……张副总指挥……殉国了!军部……军部失守了!”
“你说什么?!”唐安明一把揪住通讯兵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兆麟死了?军部丢了?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督帅!”通讯兵带着哭腔道,“林景云的部队攻势太猛,而且……而且他们到处喊,说蒙自军火库被炸了,我们……我们没后援了……”
“蒙自军火库……”唐安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蒙自囤积的大量军火,那是他敢于发动兵变的底气所在。如果军火库真的没了,那他这场豪赌就彻底输了。
“快,快去核实蒙自的情况!”唐安明嘶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不等他核实蒙自的消息,又一个噩耗传来。
“督帅,法……法军方面传来消息,他们……他们拒绝了我们的借道请求,并且……并且封锁了边境……”一名副官脸色惨白地报告。
“混蛋!这群该死的法国佬!”唐安明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桌子,“他们答应过我的!他们答应过会支持我的!”
他原计划一旦兵变不利,就退入法属印度支那,借助法国人的力量东山再起。可现在,这条退路也被堵死了。
张兆麟阵亡,军部失守,军火库被毁,法国人背信弃义……一连串的打击彻底摧垮了唐安明的心理防线。他明白,昆明已经守不住了,继续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撤!全军向南撤退!向滇越边境撤退!”唐安明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依旧抱着一丝幻想,或许靠近边境,法国人会改变主意。
叛军的撤退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大溃败。林景云的部队如影随形,衔尾追击。黄耀华的第一团和陈山的警卫团负责肃清昆明城内残敌,而第二师则在殷承瓛的统一指挥下,对逃窜的唐安明穷追不舍。
滇越边境,红河谷地。
夜色深沉,雨林中闷热潮湿。唐安明带着残部仓皇逃窜,身后枪声越来越近。他的部队在连番打击和仓促撤退中,早已不成建制,士兵们士气低落,疲惫不堪。
“督帅,顶不住了!林景云的追兵上来了!”一名团长浑身泥水,狼狈地跑到唐安明面前。
唐安明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林间,影影绰绰全是追兵的身影。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我命令,就地组织防御!告诉弟兄们,法国人的据点就在前面,只要冲过去,我们就安全了!”
残余的叛军在军官的驱赶下,依托着复杂的地形,勉强组织起一道防线。然而,面对士气如虹、装备精良的滇军第二师,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轰!轰隆!”
追击而来的滇军炮兵开始发威,75毫米克虏伯山炮发出怒吼,炮弹准确地落在叛军的临时阵地上。爆炸声此起彼伏,泥土、树木和残肢断臂被高高抛向空中。
唐安明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炮弹爆炸的气浪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卫士被一发炮弹炸得四分五裂,鲜血和碎肉溅了他一身。
“督帅!快走!这里太危险了!”几名亲兵架起唐安明,试图将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又一发炮弹呼啸而至,落在他们不远处。“轰!”
唐安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飞,随即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唐安明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他感到浑身剧痛,特别是胸部和腿部,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般。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泞之中,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叛军士兵的尸体。
“水……水……”他艰难地发出声音。
一名幸存的亲兵听到声音,挣扎着爬了过来,从水壶中倒出一点水,喂到他嘴边。
喝了点水后,唐安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挣扎着抬头,望向南方。在朦胧的夜色和硝烟中,他依稀能看到远处山头上有几点灯火。
“那里……那里是法国人的据点……”唐安明声音微弱,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希冀,“快……派人去求援……告诉他们,我是唐安明……只要他们救我……我……”
话未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大口的鲜血。
那名亲兵早已哭出声来:“督帅……我们派人去了……但是……但是法国人……他们见死不救啊!他们说……说这是我们的内政,他们不便干涉……”
“什么?”唐安明如遭五雷轰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过去。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南方那几点微弱的灯火,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无尽的怨毒。
他想不通,那些曾经信誓旦旦向他许诺,只要他举事成功便会给予全力支持的法国人,为何会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袖手旁观。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不惜出卖部分路权和矿权,换来的却是如此冰冷无情的背叛。
“呵呵……呵呵呵……”唐安明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在寂静的雨林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笑得涕泪横流,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他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法国人只是想利用他来扰乱云南,牵制林景云,从而渔翁得利。如今他大势已去,失去了利用价值,自然也就被弃之如敝履。
“法国……误我……非……非战之罪……”唐安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头颅猛地一歪,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他那双曾经充满野心和权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不甘,永远定格在了望向法属印度支那的方向。
周围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滇军第二师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搜索着战场,清理着残敌。
不久,唐安明毙命的消息便传到了昆明督军府。
林景云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刚刚放下接听战报的电话,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殷承瓛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督帅,最新战报!唐安明在滇越边境被我军炮火重创,绝望之下,留下一句‘法国误我,非战之罪’后气绝身亡!叛军主力已基本被歼灭!”
林景云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唐安明的结局,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与虎谋皮,焉有善终?
“传令下去,嘉奖各参战部队。迅速稳定地方秩序,安抚百姓。”林景云沉声道,“另外,把唐安明临死前的话,原原本本地散布出去,让全云南,乃至全国的人都看清楚,勾结外夷,分裂国家,是何等可耻的下场!”
“是!督帅英明!”殷承瓛敬佩地说道。
昆明的夜空,似乎因为这场胜利而变得清朗了许多。远处的地平线上,晨曦微露,一轮红日正喷薄欲出,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一个新的黎明,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