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东郊,原本一处略显颓败的旧厂房,近一个月来却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工人们进进出出,敲打声、锯木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石灰和新木料的气息。这里,正是林景云拍板定下的云南省立技工学校的临时校址。他深知,万事开头难,与其等待一座崭新校舍平地起,不如先借旧巢孵新凤,让第一批火种尽快点燃。
一个多月的时光,在无数人的奔波与汗水中悄然流逝。从校舍的简单修缮、课桌椅的赶制,到教学器具的初步购置,再到最关键的师资与生源的落实,每一项工作都在林景云的强力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云南速度”进行着。
李根源与教育司的官员们,这段时日几乎是连轴转。他们一方面要筛选符合条件的德国技师和归国学子担任理论教员,另一方面,则要深入云南各地的工厂、作坊,寻访那些身怀绝技、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劝说他们走上讲台,传授实践真知。
“林督军有令,凡入选技工学校之教员,无论中外,待遇从优,省财政全力保障!”这是教育司官员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而招生的告示,更是贴满了昆明城以及周边各州县的街头巷尾。那告示写得明白:“云南省立技工学校,招收各族有志青年、工厂学徒、手工业者子弟。不问出身,不分贫富,凡年满十六周岁,身体康健,有志于学习技术、报效桑梓者,皆可报考。学制两年,理论与实践并重,毕业后择优推荐至省内各大工厂任职!”
这告示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听说没?林督军要办新学堂,专门教人做机器!”
“真的假的?咱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也能去?”
“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不分贫富贵贱!学出来就能进工厂,当技工!”
起初,许多人家还抱着观望的态度。毕竟,自古以来,手艺都是师徒相传,关起门来教的。把孩子送去一个闻所未闻的“技工学校”,两年时间,能学到什么?
大理城郊,一个白族少年杨阿根,捏着那张微微发黄的招生简章,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他的父亲是个老银匠,手艺精湛,却也因循守旧,总觉得学校里教的都是些花拳绣腿。
“阿爸,我想去试试!”杨阿根鼓足勇气,对正在埋头敲打银器的父亲说道。
老银匠放下手中的锤子,眉头紧锁:“阿根,那学校里都是些洋玩意儿,什么格致、机械,听都听不懂。你跟我学打银,手艺学精了,照样饿不着。”
“可是阿爸,”杨阿根急切地辩解,“告示上说,林督军办这个学校,是为了云南的工业发展!以后工厂多了,都需要懂技术的人。我们白族,也该出几个大匠师!”
正僵持间,一位穿着省府制服的干事走了进来,正是负责招生宣传的人员。“老乡,您家的孩子有志气啊!”干事笑着开口,“林督军说了,这技工学校,就是要培养能造机器、能修机器的人才。德国来的技师亲自教理论,咱们本地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教手艺,保证学出来就是好样的!”
干事耐心解释了学校的课程设置、实习机会以及毕业后的前景,又提到了林景云在云南的种种实业举措,如何让盐业兴旺,如何筹建工厂。
老银匠听着,眼神渐渐活络起来。他虽固执,却也明白世道在变。林景云的名声,在云南百姓心中,早已如同定海神针。
“那……学费贵不贵?”他小心翼翼地问。
“学费全免!不仅如此,对于家境贫寒、成绩优异的学生,学校还有助学金!”干事的声音铿锵有力,“林督军说了,不能让一个有志气的孩子,因为没钱而读不起书,学不成技术!”
杨阿根的眼睛瞬间亮了。老银匠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去吧,阿根。既然是林督军办的学,总不会差。好好学,别丢了咱们白族人的脸!”
类似的情景,在云南的许多角落上演。有工厂里年轻的学徒,渴望系统学习理论,不再只满足于师傅口耳相传的零星经验;有家境贫寒却心灵手巧的少年,将技工学校视为改变命运的唯一阶梯;也有一些开明的手工业者,主动将子侄送来,期望他们能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
就这样,经过严格的文化基础测试和简单的动手能力考核,首批六十名学员从数百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他们来自汉、彝、白、哈尼等多个民族,背景各异,但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
师资方面,也基本就绪。三位高薪聘请的德国技师,带来了严谨的西式工程理论;五位从讲武堂和国外留学归来的青年学者,负责基础的算学、格致和绘图课程;而实践操作课,则由十多位从各大盐场、机器局、兵工厂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老技工担任。这些老技工,许多人一辈子与机器零件打交道,虽然不擅言辞,但手上功夫却是实打实的。起初他们还有些拘谨,觉得自己“大老粗一个,哪配当先生”,但在林景云亲自出面恳谈,晓以“传授技艺,功在千秋”的大义后,也纷纷挺起了胸膛,决心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上午,云南省立技工学校的开学典礼,就在那间经过粉刷和修葺,显得干净整洁的旧厂房大院里举行了。没有鲜花彩旗,没有锣鼓喧天,只有一面崭新的校牌——“云南省立技工学校”,由林景云亲笔题写,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开山辟石的决心。
林景云一身简朴的长衫,站在临时搭建的简陋主席台前。台下,是六十名穿着各式各样朴素衣裳,却精神抖擞的年轻学员,以及全体教职员工。李根源、教育司司长等官员也悉数到场,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诸位同学,诸位教员!”林景云的声音清晰而洪亮,回荡在小小的院落中,“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云南省立技工学校,正式开学了!”
他没有冗长的客套,开门见山:“我们为什么要办这所学校?因为云南要富强,中国要自立,就离不开工业!而工业的根基,在于技术,在于人才!过去,我们靠师徒传承,口传心授,固然有其精华,但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面前,已经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系统、更科学、更高效的人才培养方式!”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年轻而热切的面庞:“你们,是云南第一批科班出身的技术工人!你们的肩上,承载着云南工业的未来!我希望你们在这里,不仅要学习书本上的理论知识,更要学习德国技师带来的先进理念,还要虚心向我们的老师傅们请教实践经验。理论要扎实,动手要过硬!两年之后,我要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
“学校的条件,目前还很简陋。”林景云话锋一转,语气却更加坚定,“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师生同心,刻苦钻研,将来,这里一定会走出无数名震遐迩的大匠!省公署会全力支持技工学校的发展,后续的校舍建设、设备采购,都会逐步跟上。你们要做的,就是安心学习,学好本领!”
李根源在一旁听得也是心潮澎湃,他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并不热烈,却充满了力量和期待。
开学典礼简短而庄重。典礼结束后,学员们便在教员的带领下,开始了第一堂课。有的在临时教室里学习基础的算学和识图,有的则直接进入简陋的实习车间,听老技工讲解各种工具的用途和保养。琅琅的读书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云南工业人才培养的第一支序曲。
林景云站在院中,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这星星之火,总算是点起来了。
技工学校开学步入正轨没几天,昆明城又迎来了一件新鲜事。数艘大船逆流而上,运抵昆明港的,是一批特殊的货物——整整八万双崭新的胶化布鞋,以及大批量的棉布、药品等民用物资。这些,都是林景云通过特殊渠道,动用之前与德国方面合作获取的部分资金,从美国辗转购回来的。
消息一传开,许多人议论纷纷,不明白林督军买这么多鞋子回来做什么。
很快,林景云的命令就下来了。
省公署会议室内,林景云对着教育司、民政司以及各学校的代表说道:“强国先强民,强民先强智。我们要发展云南,教育是根本。但孩子们读书,工人们做工,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如何能安心,如何能不分心?”
他指着桌上摆放的一双样品胶化布鞋,鞋面是厚实的帆布,鞋底是富有弹性的橡胶,做工考究,比市面上常见的草鞋、布底鞋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批胶化布鞋,共计八万双。我的决定是,优先配发给全省教育系统的师生。从云南实业学堂、我们新开办的技工学校、苏映雪校长主持的映雪女子学校、小翠……哦不,是柳云翠校长主持的护士学校,到各府县的小学、蒙学、私塾,所有在册的师生,每人两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手笔,也太大了!八万双鞋,几乎能让昆明城里一半的人都穿上新鞋。
一位老学究模样的私塾先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督……督军,连我们这些私塾的蒙童,也……也有份?”
林景云微微一笑:“先生,教书育人,无论公立私立,都是为云南培养未来。孩子们是云南的希望,不能让他们因为脚下无履而凉了心,耽误了学业。两双鞋,一双替换,让他们能体体面面地走进学堂,安安稳稳地坐在课室。”
教育司的官员立刻起身:“督军高瞻远瞩,体恤师生,下官代全省师生谢过督军!”
“不必谢我。”林景云摆摆手,“这是他们应得的。接下来,各学校要迅速统计师生名册,确保每一双鞋都能准确发放到位。此事,由教育司总负责,民政司协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配发完教育系统后,剩余的胶化布鞋,全数配发给我们省内各大工厂的工人。同样,每人两双。工人们为云南的实业发展流汗出力,我们也要让他们感受到省府的关怀。穿着结实耐用的鞋子,他们干活也更安全,更有劲头!”
命令一下,整个云南的教育界和工业界都沸腾了。
几天后,一辆辆马车拉着一箱箱的胶化布鞋,驶向昆明城内外的各个学校和工厂。
在云南实业学堂,当学子们从校工手中接过那崭新厚实的胶化布鞋时,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们大多家境尚可,但也少有如此耐穿又洋气的鞋子。
“督军真是体恤我们啊!”
“这鞋子,穿着肯定舒服,跑操训练都不怕磨坏了!”
在映雪女子学校,苏映雪亲自组织发放。女学生们捧着新鞋,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她们大多是官宦或富商之女,平日里穿的是绣花鞋、缎面鞋,但这胶化布鞋却带给她们一种别样的感觉——轻便、实用,象征着一种走向户外的活力。苏映雪看着她们欢快的样子,心中对林景云的敬佩又深了一层。这个男人,总是能从最细微处着手,却又蕴含着深远的考量。
在护士学校,柳云翠(小翠)也正带着学生们领取新鞋。这些未来的护士,许多都出身贫寒,一双耐穿的鞋子对她们而言,不啻于珍贵的礼物。“校长,这鞋底好软和!”一个小护士学员惊喜地叫道。柳云翠微笑着点头:“林督军说了,要让大家安心学习,将来救死扶伤,脚下稳了,心里才能更踏实。”她想起自己曾经连一双合脚的鞋都没有的日子,再看看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心中充满了感激。
而当胶化布鞋送到刚刚开学的技工学校时,那六十名学员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他们中的许多人,脚上穿的还是破旧的草鞋,甚至有的干脆赤着脚。当崭新的胶化布鞋发到他们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关怀,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重视。
杨阿根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双鞋,帆布的质感,橡胶的弹性,都让他爱不释手。他试着穿上一双,不大不小,正合脚。脚底传来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云朵上。他抬起头,望向昆明的方向,心中默念:“林督军,我杨阿根,一定好好学本事,将来给您争光,给云南争光!”
最热闹的,还要数那些小学和私塾。孩子们领到新鞋,立刻就穿上了,在院子里、巷道间奔跑跳跃,欢声笑语响彻云霄。许多孩子是第一次穿上这么好的鞋子,小脸蛋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家长们闻讯赶来,看到孩子脚上的新鞋,也是感激涕零,纷纷称颂林督军的仁德。
“林督军真是活菩萨啊!还惦记着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娃!”
“往后娃儿上学,再也不怕冻脚了!”
随后,胶化布鞋开始向各大工厂的工人发放。元谋盐场、黑牛滩盐场、机器局、兵工厂……当工人们从管事手中接过两双崭新的胶化布鞋时,许多人都愣住了。他们辛劳一生,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一位在黑井盐场干了半辈子的老盐工,捧着鞋,粗糙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督军……督军还记得我们这些出力气的……”
“林督军说了,大家都是云南的功臣,这鞋,是给大家伙儿提神鼓劲的!”发放的管事高声说道。
工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们将新鞋高高举起,朴实的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喜悦。这两双鞋,不仅仅是鞋,更是林景云对他们劳动价值的肯定,是对他们人格的尊重。一股暖流,在每个工人的心田涌动,化为对林景云更深的拥戴和对工作更高的热情。
一时间,昆明内外,从学堂到工厂,从垂髫小儿到壮年工人,许多人都换上了崭新的胶化布鞋。那统一的鞋样,仿佛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象征着云南在林景云的带领下,正迈开坚实而整齐的步伐,走向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林景云站在省府的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些不时出现的胶化布鞋的影子,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八万双鞋子,撒下去的是关怀,收获的将是民心,是凝聚力,是整个云南社会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培养人才,改善民生,这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技工学校是播种希望的田野,而这胶化布鞋,则是滋润人心的春雨。他坚信,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云南这片土地,必将焕发出勃勃生机。未来的道路依旧漫长,但他已经为这片土地和人民,铺设了坚实的起点。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明媚了几分,照耀着他沉稳的身影,也照耀着脚踏实地、昂首前行的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