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昂扬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林景云已然开始了行动。他深知,“遏法拉英”之策,每一步都需踏在刀刃上,容不得半点迟疑和疏漏。尤其是“遏法”这一环,搅动越南风云,无异于在火药桶边沿玩火,必须快、准、狠,且绝对隐秘。
当晚,月黑风高。昆明城郊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内,烛火摇曳。林景云端坐桌前,面前摊开的是一张简陋却标注详细的滇越边境及越北地图。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正是“黑鸦”组织的联络人。
“查清楚了吗?”林景云头也不回,声音低沉。
“回禀先生,已查明。黑旗军领袖刘永福老将军,目前隐居于蒙自乡间一处农庄,生活清贫,但精神尚可。”黑衣人语速平稳,不带一丝情感。
“很好。”林景云拿起笔,在地图上蒙自附近画了一个圈,“安排最可靠的人,备车,天亮即刻出发。我要亲自去拜访这位老英雄。”
“是。”黑衣人应声,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景云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标记,眼神深邃。刘永福,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法军闻风丧胆的黑旗军统帅,如今虽已年逾古稀,但他的名字,他所代表的那段不屈的反抗史,就是一面最好的旗帜。要搅动越北,给法国人制造足够大的麻烦,没有比重新竖起“黑旗”更好的选择了。
次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昆明,一路向南,直奔蒙自。车内,林景云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盘算着说服刘永福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这不仅是一次邀请,更是一次唤醒。唤醒沉睡的雄狮,唤醒那段被刻意遗忘的铁血记忆。
蒙自乡间,一座破旧的农庄。土坯墙,茅草顶,院子里晒着一些农具和干瘪的玉米。一位须发皆白,身形却依旧透着几分硬朗的老者,正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山,眼神浑浊中带着一丝追忆。他便是刘永福,昔日的黑旗军大元帅。岁月的风霜,早已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只留下沉淀下来的平静和几分落寞。
马车在院外停下。林景云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入院中,恭敬地对着老者深鞠一躬:“晚辈林景云,拜见刘老将军!”
刘永福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沙哑:“林景云?云南盐业总公司的那个林会长?你找我这糟老头子,有何事?”显然,“黑鸦”的情报网,连老将军的隐居地都已渗透。
“老将军威名赫赫,晚辈早已如雷贯耳。”林景云直起身,语气诚恳,“今日冒昧打扰,实有一事相求,关乎家国,关乎黑旗军未竟之业!”
“黑旗军……”刘永福浑浊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摆摆手,叹了口气,“都过去了,过去了……黑旗军早已烟消云散,老夫如今不过一介农夫,苟延残喘罢了。家国大事,自有蔡松坡他们去操心,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
话语中透着浓浓的英雄迟暮的悲凉。林景云心中一紧,他知道,必须点燃老将军心中的那团火。
“老将军此言差矣!”林景云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法夷狼子野心,觊觎我中华之心不死!如今虽推翻满清,然国力未强,列强环伺,尤以法国最为跋扈!他们在越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将魔爪伸向我云南,滇越铁路名为通商,实为吸血之脉络!法国人在我们家门口耀武扬威,难道我们就要任其宰割,忘了当年黑旗军是如何痛击法夷,扬我国威的吗?”
“当年……”刘永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纸桥大捷,围困河内,刀劈李威利……一幕幕峥嵘岁月在眼前闪过。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林景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法国人以为黑旗军已成历史,以为中国人都是软骨头!他们错了!黑旗军的精神从未熄灭,反抗的火焰一直在燃烧!晚辈今日前来,正是恳请老将军,以您的威望,重新竖起黑旗军的大旗!不是要您老亲自披挂上阵,而是要借您的名,聚拢旧部遗孤,联络越北不堪法国压迫的各族豪杰,组成一支‘民间’的力量,就在越北,就在滇越铁路沿线,给法国人制造麻烦!让他们知道,中华民族的血性还在,反抗的精神不死!”
“竖起黑旗……”刘永福喃喃自语,眼中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猛地站起身,虽然年迈,腰杆却挺得笔直,“你是说……要让七星黑旗,重新飘扬在越北的天空?”
“正是!”林景云斩钉截铁,“我们要让法国人寝食难安!让他们知道,胆敢侵犯我中华利益,就要付出血的代价!这支队伍,对内,我们称之为‘黑旗营突击队’,晚辈斗胆,恳请老将军出任名誉队长,以昭示传承!对外,他们就是一群不堪压迫、啸聚山林的‘悍匪’,专门找法国人的麻烦!”
刘永福仰天长啸,声音虽然不再洪亮,却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激动和愤慨:“好!好!好一个黑旗营!好一个‘悍匪’!法国狗贼,欺人太甚!老夫这把骨头,还能动!名誉队长,老夫当了!不仅当,老夫还要亲自去联络那些黑旗军的老兄弟,还有他们的子侄!告诉他们,黑旗未倒,忠魂尚在!”
老将军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眼中射出慑人的精光。他转身回屋,不多时,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包裹。层层打开,露出一面虽已陈旧,但依旧能看出原本颜色的黑色旗帜,上面用白线绣着北斗七星图案。
“七星黑旗!”刘永福的声音哽咽了,“这是我们黑旗军的魂!林景云,你放心,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这面旗帜,就一定能再次插遍越北的山头!”
林景云看着激动的老将军,看着那面象征着不屈与抗争的七星黑旗,心中也是热血沸腾。他知道,这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
有了刘永福的鼎力支持和号召,黑旗营的组建异常迅速。消息通过“黑鸦”的秘密渠道散播出去,那些隐匿在滇南、越北的黑旗军旧部遗孤、遗孀,以及长期遭受法国殖民压迫的各族百姓,纷纷响应。
几天后,滇南边境一处隐秘的山谷中。
林景云看着眼前这支初具规模的队伍,心中感慨万千。
队伍的最前方,是林大勇和他精挑细选的第一分队五十名弟兄。这些都是经历过战火考验的精锐,此刻虽然换上了粗布衣衫,但眼神中的彪悍和杀气丝毫未减。他们将是黑旗营的骨干和教官。
旁边站着五名来自云南讲武堂的学生,他们年轻,充满理想,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和好奇。他们将负责基础的军事训练和思想动员。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来自不同民族的战士。有身材剽悍、目光锐利的彝族汉子,他们是天生的山地猎手;有身手矫健、擅长丛林作战的苗族勇士;有熟悉水性的傣族青年;还有来自雪山脚下,坚韧不拔的纳西族好手。他们或多或少都与法国殖民者有着血海深仇。
人群中,一个身着紧身黑衣,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格外显眼。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明亮而坚定,腰间挎着一把弯刀,正是当地最大马帮头领的女儿,龙云娇。她听闻林景云的计划,又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妙手盐医”竟有如此胆魄和担当,对林景云钦佩不已,毅然带着一批最精干的马帮兄弟加入了黑旗营。她的加入,不仅带来了熟悉地形、擅长运输和渗透的马帮力量,更在各族山民中起到了表率作用。
队伍的装备五花八门,有缴获的清军老旧步枪,俗称“老套筒”,也有不少人扛着大刀、长矛,甚至还有土制的火铳。这恰恰符合林景云的要求——一支看起来装备低劣,却战斗力强悍的“土匪”武装。
“弟兄们!”林景云朗声道,“今日,我们在此聚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那些欺负我们的法国佬,血债血偿!”
他顿了顿,看着一张张或激动、或坚毅、或带着仇恨的面孔,继续说道:“我们这支队伍,对内,叫‘黑旗营突击队’!我们有幸请到刘永福老将军担任名誉队长!他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但黑旗军的精神,将由我们传承下去!”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刘永福的名字,在边境地区就是传奇。
“我任命,林大勇,为黑旗营第一任队长!”林景云指向林大勇。
林大勇踏前一步,声若洪钟:“愿为驱逐法夷,万死不辞!”
“林大勇!”
“到!”
“你和你的弟兄,负责训练!把你们的本事,都教给弟兄们!我们要让法国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丛林之王!”
“是!”林大勇干脆利落地应道。
“对外,”林景云的语气变得冰冷,“我们就是一群在云南边境活不下去的‘悍匪’!法国人的商队、据点、铁路,都是我们的目标!我们要让他们不得安宁!要让他们把主要精力,都耗费在清剿我们这群‘土匪’身上!”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纷纷振臂高呼。
“打倒法国佬!”
“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黑旗营威武!”
山谷中,喊杀声震天。
林景云看着这支成分复杂,却同仇敌忾的队伍,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转身对身边的林武低声吩咐:“通知越北的‘鸭足’,从今天起,全力配合黑旗营的行动,提供一切必要的情报支持。记住,要快,要准,要隐秘!”
“明白!”林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迅速离去。
阳光艰难地穿透山谷的密林,照在那些五花八门的武器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一支以“悍匪”为名,承载着历史恩怨和现实博弈的特殊武装力量,就这样在滇南边境的隐秘角落里,悄然诞生。
刘永福老将军虽然不直接参与行动,但他并未闲着。他亲自走访了散落在各地的黑旗军旧部后人,讲述林景云的计划和云南都督府的决心。许多当年黑旗军的遗孀,甚至主动将自己的儿子、孙子送到黑旗营。她们说:“当年跟着刘帅打法国佬,没打够!现在,让孩子们接着打!”
一股强大的凝聚力,在“黑旗”的感召下迅速形成。
山谷中,训练的号子声、兵器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林大勇将特种作战的技巧,结合山地丛林环境,揉碎了教给这些新兵。龙云娇则凭借着对边境地形的熟悉和与各族打交道的经验,帮助林大勇迅速将队伍整合起来。她的马帮兄弟,则开始规划渗透路线和物资转运方案。
一场针对法属印度支那的秘密袭扰战,箭在弦上。法国人还沉浸在滇越铁路带来的经济利益和殖民扩张的幻想中,殊不知,在他们自以为稳固的后方,一股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的暗流,已然汹涌。
林景云站在山谷的最高处,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的训练场面。他的眼神锐利,穿透层层密林,望向遥远的南方。
“遏法”的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这颗棋子,能在这盘大棋上,掀起多大的波澜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但他毫不畏惧,因为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来自后世的智慧,更是这片土地上,人民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和不屈的抗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