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市郊刑场的枪声似乎还未彻底消散,那股肃杀之气依然笼罩在城市上空,提醒着所有人,新的云南都督府绝非绵软可欺。然而,仅仅在行刑结束的数日后,一股截然不同的风,开始吹拂这片饱经沧桑的红土地。
林景云脱下了那身沾染着无形硝烟的戎装,换上了相对简便的常服,但眉宇间的锐利并未稍减。他此刻站在都督府的政务厅内,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军情地图,而是一份刚刚拟定、墨迹未干的政令——《云南垦荒奖励条例》。
这份条例的内容,犹如平地惊雷,迅速传遍了昆明的街头巷尾,并向着更广阔的乡野扩散。
“凡开垦无主荒地者,查验核实后,即拥有该土地三十年使用权!”
“开垦之日起,连续三年,免征一切赋税!”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入了那些蜷缩在城郊、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流民耳中,飞入了那些守着几分薄田、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却难得温饱的农户家中。
昆明城外,临时搭建的流民登记处,人头攒动。寒风依旧,但人们眼中却多了一丝火焰,那是希望的火苗。
“真的假的?开荒就有地?还三年不交税?”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挤在人群中,扯着嗓子问前面的人,生怕自己听错了。
“布告上白纸黑字写着呢!都督府盖了大印!”有人高声回应,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可是……开荒哪有那么容易?荒地都是没人要的硬骨头,土又薄又硬,没肥力,种不出多少粮食,头一年怕是连种子钱都收不回……”另一个声音充满了顾虑,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贫瘠的土地,恶劣的条件,是他们世代面对的困境。
就在这时,负责登记的官员旁边,一队士兵护送着几辆大车驶来,车上装着一个个麻袋。
“诸位乡亲静一静!”一名军官站上高台,声音洪亮,“都督府体恤大家开荒不易,特批一条:凡今日领取垦荒证者,可凭证到此处,向云南化肥厂暂借钾肥五十斤!”
“钾肥?化肥?”人群中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这两个词,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那是什么玩意儿?听着像药?”
“借?要还的吧?要是种不出粮食,拿什么还?”
军官拍了拍身旁的一个麻袋,示意士兵解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结晶状的颗粒。
“乡亲们看清楚了,这就是钾肥!”军官抓起一把,摊在手心展示,“看着像盐,但不是吃的盐!这是地里的‘精粮’!是林次长亲自研制出来的宝贝!”
“林次长?”人群中有人惊呼。林景云的名字,如今在云南,尤其是昆明,可谓无人不晓。从改良盐业到资助讲武堂,再到这次铁腕处决间谍,他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百姓心中——一个有本事、有胆魄、真正为云南做事的人。
“这东西……真是林次长弄出来的?”先前那个疑虑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带上了几分好奇。
军官朗声道:“没错!这化肥,是咱们云南化肥厂出的。说起这化肥厂,还得追溯到几年前。当初林次长改革盐政,在咱们黑井、元谋那些盐场,不是弄出了新法子吗?除了产出好盐,还会剩下一些苦卤水。以前那些苦卤水没什么大用,但林次长慧眼识珠,从里面想法子提取一种叫‘溴素’的洋玩意儿,能卖大价钱!而这钾肥,就是提取溴素时,顺带弄出来的‘副产品’!”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专注的神情,继续说道:“林次长心系农事,早就觉得这东西对庄稼可能有好处。几年前,也就是大概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那会儿,就悄悄让人在几个地方试过。找了几块没人注意的薄地,一半用地里原来的肥,一半就撒上这白晶晶的玩意儿。结果怎么样?秋收的时候,用了这钾肥的地,那庄稼长得,比用粪肥的,高出一大截!穗子又大又饱满!”
他指向那麻袋:“这东西金贵,产量一直不大,厂里也就存了这十来吨。这次为了支持大家垦荒,林次长特意把库存都拿出来了,先借给大家用!让大家头一年就能看到收成,有奔头!”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白色晶体上。怀疑、好奇、期待,种种情绪交织。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颤巍巍地挤到前面,他是被儿子搀扶过来的,家里几代人都是土里刨食,深知土地脾性。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那钾肥,伸出枯树皮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指尖碾了碾。
“官爷……这……这白得跟盐似的物事……真比咱祖祖辈辈用的粪肥还好?”老人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好不好,老乡您试了就知道!”军官笑道,“都督府还能骗大家不成?这可是实打实能让粮食增产的好东西!先借后还,等秋收了,若是收成好,再按市价还钱,若是年景不好,都督府还会酌情减免!总之一句话,不能让大家吃了亏!”
这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打消了许多人最后的顾虑。
“我领!我领垦荒证!我也借这……钾肥!”先前那面黄肌瘦的汉子第一个吼起来,奋力往前挤。
“我也要!”
“给我登记!”
人群涌动起来,登记处瞬间忙碌不堪。一个个流离失所的面孔,在领取垦荒证和那袋“白色希望”时,眼中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
那位老农,最终也在儿子的劝说下,颤抖着按下了手印,领到了一袋五十斤的钾肥。他抱着麻袋,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浑浊的老眼中,泪光闪烁。他走到一边,蹲下身,再次解开袋口,看着那白色的结晶,喃喃自语:“真能比粪肥强?要是真能……那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几个月后,当第一批垦荒土地迎来收获季时,整个云南乡野都沸腾了。
那些使用了钾肥的土地上,玉米秆子粗壮挺拔,几乎有成人手臂粗细;稻谷沉甸甸地弯下了腰,穗子饱满得快要炸开;红薯藤蔓疯长,刨出来的红薯个头惊人……
与旁边那些仅依靠传统农家肥或者干脆没施肥的土地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位当初半信半疑的老农,站在自家的地头,看着眼前丰收的景象,激动得浑身发抖。他随手抓起一根玉米秆,那粗壮的手感让他咧开没牙的嘴,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猛地跪倒在地,朝着昆明的方向,朝着都督府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我的老天爷啊!神了!真是神了!”老农激动地语无伦次,对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邻们,举起手里的玉米棒子,声音因激动而变调:“你们看!你们看!就用了那官府借的‘白晶盐’!就那么一点点!竟比我家攒了一年的粪肥强了十倍不止!十倍啊!林次长真是活菩萨!都督府是真心为咱们穷苦人着想啊!”
“强十倍!”这个数字,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四方。
无数的农户涌向了官府,打听那神奇的“钾肥”。原本对垦荒条例持观望态度的人们,彻底疯狂了。荒地不再是负担,而是变成了唾手可得的财富!一场轰轰烈烈的垦荒运动,在云南大地上蓬勃展开。
都督府内,林景云听着民政部官员的汇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次长,如今各地垦荒热情空前高涨,预计今年粮食产量将大幅提升!只是……化肥厂那点库存,早已告罄,后续垦荒的百姓,都盼着能继续借到钾肥……”官员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林景云点了点头,眼神锐利:“我早有预料。十吨库存,不过是杯水车薪,其主要目的是验证效果,点燃热情。”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充满生机的景象,沉声道:“民以食为天,农业是根本。云南要强,百姓必须先吃饱饭。化肥的量产,刻不容缓。”
他的目光投向更远方,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与德国签订的《借款法案》,不仅仅是为了筹集资金发展军工和基础建设,更是为下一步整合资源、扩大生产铺平道路。
“传我的命令,”林景云转过身,语气果决,“召集盐业总公司、矿务局、以及相关技术人员,立刻开会!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扩大化肥生产的方案!利用《借款法案》的契机,整合技术、资金、原料,全力投入!云南的土地,不能再饿着肚子!”
处决间谍,是为了震慑外部的豺狼。而垦荒兴农,推广化肥,则是为了夯实内部的根基。枪杆子要硬,家底子更要厚!林景云深知,只有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真正看到希望,过上好日子,新的政权才能真正站稳脚跟,云南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昆明城内外那些忙碌的身影上,也照亮了林景云眼中坚定的光芒。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