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这座西南边陲重镇,在1911年10月的深秋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山茶花依旧在庭院角落默默绽放,滇池的水面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市井间的喧嚣一如往常,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马帮清脆的铃铛声、茶馆里闲聊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看似平和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平和之下,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急速涌动,其源头,来自千里之外的长江中游。
最初的消息是零星的,模糊的。通过香港辗转传来的英文报纸,通过上海发来的加密电报,甚至通过某些商人口中含糊不清的“武昌那边好像出事了”的传言。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昆明城内,尤其是在同盟会成员和新军军官的小圈子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直到数日后,一份加急电报,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昆明的上空。紧接着,是快马加鞭送抵的、油墨未干的《申报》特刊,白纸黑字,标题醒目得刺眼——“武昌光复!鄂军都督府成立!”
消息瞬间引爆!
昆明城南,云南陆军讲武堂。这里是新思想与旧制度激烈碰撞的前沿阵地,是蔡锷、李根源等人倾注心血培养新式军事人才的摇篮,更是革命思想传播最为活跃的中心。
当“武昌起义”成功的确切消息传到这里时,整个讲武堂沸腾了!
训练场上,正在进行队列操练的学员们,不知是谁第一个得知了消息,一声压抑不住的狂喜呼喊划破了整齐的口令声:“武昌!武昌光复了!”
“什么?真的假的?”
“是真的!报纸来了!电报也确认了!”
“打响了!终于打响了!”
瞬间,严格的队列轰然散开。年轻的学员们,脸上带着平日里被纪律约束的严肃,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所冲垮。他们互相奔走相告,挥舞着手臂,一些人甚至激动地将帽子抛向空中。训练场上空回荡着压抑不住的欢呼和呐喊,那是一种积蓄已久的情感找到了宣泄口的爆发。
教官们起初试图维持秩序,但很快,他们也被这股巨大的浪潮所裹挟。许多本身就是同盟会员或者对革命抱有同情心的年轻教官,眼眶泛红,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而急促地交流着,眼神中闪烁着同样的兴奋与期待。
讲武堂的教室里、宿舍内,到处都在谈论着武昌,谈论着革命。那些平日里只能在私下传阅的《民报》、《云南》杂志,此刻被公开地拿了出来,大声地诵读着上面的文章。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那是从武昌城头飘来的,带着铁血与希望的气息,点燃了每一个热血青年的胸膛。
“推翻满清!建立共和!”
“响应武昌!光复云南!”
口号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革命的氛围,以前所未有的浓度,笼罩了整个讲武AdING学堂。
就在这片沸腾之中,讲武堂总办、新军第十九镇三十七协协统领蔡锷的办公室内,气氛却凝重如铁。
蔡锷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目光投向窗外训练场上那片欢腾的人群。他身材并不魁梧,但此刻挺拔的背影却透出一股山岳般的沉稳与决绝。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出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电报抄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根源、罗佩金、唐继尧等几位新军核心将领以及同盟会云南支部的主要骨干,鱼贯而入。他们的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激动和肃穆交织的神情。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林景云。他依旧是一身合体的西装,与周围穿着军服的将领们略显不同,但他的神情却异常平静,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的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在眼底流转。他进来后,默默地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松坡!”李根源性子最急,一进门就按捺不住,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消息确凿了!武昌那边动真格的了!我们……”
蔡锷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中蕴含的力量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蔡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都收到了消息。”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陈述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灼灼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蔡锷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云南乃至全国的军事要点。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长江中游的武昌位置,然后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西南边陲的昆明。
“武昌枪响,石破天惊!”蔡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铿锵之音,“满清气数已尽,天下响应!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他猛地一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众人,右手用力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意已决!云南新军,举义反正,响应武昌首义,光复云南全境,驱除鞑虏,涤荡旧乾坤,建立新中华!”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好!”李根源第一个响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松坡,就等你这句话!我早就等不及了!”
“响应武昌!光复云南!”罗佩金亦是满脸涨红,振臂高呼。
“誓死追随总办!万死不辞!”唐继尧等年轻将领更是热血沸腾,齐声应和。
一时间,群情激昂,誓言铮铮。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那是对旧制度的憎恨,是对新生的渴望,是对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洗礼的无畏。
林景云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也是波涛汹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刻的到来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一场地方性的起义,而是点燃燎原之火的关键一步。他为了这一天,筹备了太久,付出了太多。从黑牛滩的盐井到德国人的军火,从训练护盐队到资助讲武堂,一切的努力,都将在此刻迎来检验。
他的目光与蔡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蔡锷眼中是决绝的战意和信任,而林景云则用一个沉稳而坚定的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一切有我”的承诺。粮草、军饷、弹药、药品……他早已准备就绪。
蔡锷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待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稳而急促:“时不我待!从现在起,各项准备工作必须加速进行!根源,你负责联络各标、营、队可靠的军官,统一思想,明确任务,确保起义命令下达时,能够迅速响应!”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根源挺身应道。
“佩金,”蔡锷转向罗佩金,“你负责城防布控,特别是军械库、电报局、藩库等要害部门,必须在第一时间掌握在我们手中!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明白!”罗佩金领命。
“……”蔡锷一项项地分派任务,条理清晰,指令明确。从部队调动到舆论宣传,从稳定城内秩序到防范清廷官员反扑,每一个细节都被考虑到。整个指挥体系,在武昌枪响的刺激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最后,蔡锷的目光落在了林景云身上:“景云,起义一旦发动,军心士气固然重要,但钱粮军械更是根本。后续的粮饷补充、弹药供应、药品救护,就全拜托你了!尤其是那批机枪和手榴弹,要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林景云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松坡放心,粮草、军饷早已备妥,随时可以调拨。德国军火也已秘密入库存放,那五挺马克沁和三千枚手榴弹,连同配套的弹药,将是我云南健儿克敌制胜的利器!十名军医和护士组成的两个战地医疗组也已待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他的话,给在场的所有将领吃了一颗定心丸。有林景云这个“财神爷”和“军需官”在,他们对于起义成功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好!”蔡锷重重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有景云先生作为后盾,我们更无后顾之忧!”
会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众人散去时,每个人的脚步都带着一种风雷激荡的气势。命令被迅速而秘密地传达下去,昆明城内,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积聚力量。
夜幕再次降临昆明。与前几日的沉寂不同,今夜的昆明,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无数紧张忙碌的身影。城内各处新军营地,灯火通明,军官们频繁出入,低声传达着命令。城外的驿道上,快马奔驰,向各地州府传递着秘密指令。电报局的灯光彻夜不熄,但发出的电文却经过了加密,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读。
林景云的宅邸内,同样是灯火辉煌。一箱箱的银元被清点、封存,准备随时运往前线。武器库内,护盐队的精锐正在最后一次擦拭枪支,检查弹药。苏映雪则带着小翠和护士班的学员,准备着大量的绷带、药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为即将到来的巨变贡献着力量。
林景云站在庭院中,抬头仰望着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星光黯淡,仿佛预示着黎明前的黑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城市紧绷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武昌的枪声,如同发令枪,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而昆明,这片西南重镇,在他的参与和推动下,即将成为响应这枪声的最强音之一。
“实业兴邦,强军护国……”林景云低声默念着自己的理想。眼下,强军是第一步,是扫除障碍、建立新秩序的保障。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热血和昂扬的斗志。
前路不会平坦,清廷的垂死挣扎、内部可能出现的变数、乃至列强的干涉,都将是巨大的挑战。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为了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为了心中那个不再任人欺凌、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华夏,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他林景云,亦将一往无前,奉献所有!
昆明城,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号角。改变云南,乃至改变中国命运的大幕,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