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晨曦微露,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城西这处偏僻宅院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撕碎。
“砰!砰!砰!”
沉闷的撞门声如同擂鼓,敲打在林景辉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猛地从地板上弹起,眼中的恐惧瞬间放大了数倍,瞳孔剧烈收缩。
“谁?谁在外面?”他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回应他的,是更加粗暴的撞击,以及一声冰冷威严的厉喝:“按察司衙门奉总督府令,缉拿要犯林景辉!开门!”
按察司衙门!总督府令!
这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林景辉的心脏。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完了……真的完了……他以为烧掉了账册就能万事大吉,却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不开是吧?给我撞开!”外面传来领头捕快的命令。
“哐当!”一声巨响,本就不甚结实的院门被蛮力撞开,碎木四溅。
十数名身着皂隶服饰、腰佩钢刀的捕快如狼似虎般涌入院中,脚步踩在薄霜覆盖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目光锐利,动作迅捷,迅速控制了院内各个角落。
领头的捕头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眼神冷硬,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书房门口那个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人影上。
“林景辉?”捕头沉声问道,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林景辉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逃,可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拿下!”捕头不再废话,一挥手。
两名捕快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扭住林景辉的胳膊,反剪到背后。“咔嚓”一声,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那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不……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林景辉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开始语无伦次地挣扎、辩解,“是林景云!是林景云陷害我!你们去抓他!”
捕头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盖着总督府朱红大印的海捕文书,在他面前展开:“看清楚了!总督府钧令,缉拿通敌叛国、祸乱盐市之罪犯林景辉!证据确凿,还敢狡辩?带走!”
“通敌叛国……”林景辉看着那刺目的罪名,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双腿一软,几乎被捕快拖着往外走。他绝望地扭头,看向书房内那盆早已冰冷的灰烬,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他烧掉的,哪里是什么罪证,分明是他自己的未来,他林家的未来!
“放开我!我是林家大少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嘶吼着,声音在清冷的晨风中显得格外凄厉。
然而,捕快们充耳不闻,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们见惯了各种垂死挣扎的犯人,林景辉的叫喊在他们听来,不过是败犬的哀鸣。
与此同时,城内其他几个与布兰德商行、与林景辉暗中勾结的商人和小吏,也在同一时间被按察司的捕快从睡梦中揪起,锁拿归案。一张由林景云精心编织、总督府亲自签发的大网,在黎明时分悄然收紧,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
林家大宅。
天刚蒙蒙亮,管家林福就脚步踉跄、面色惨白地冲进了主院。他甚至顾不上通报,直接闯入了老爷林伯山的书房。
林伯山,这位掌管林家数十年的家主,此刻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鬓角已染上风霜,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保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昨夜他一夜未眠,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老爷!老爷!不好了!”林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林伯山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落在林福身上:“何事如此惊慌?”
“大……大少爷……大少爷被按察司的人抓走了!”林福颤抖着说道,几乎不敢抬头看老爷的眼睛。
“什么?!”林伯山霍然起身,巨大的震惊让他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他一把抓住林福的衣领,厉声问道:“你说清楚!怎么回事?辉儿怎么会被按察司抓走?”
“是……是真的,老爷!”林福语带哽咽,“天没亮就来了十几号捕快,拿着总督府的海捕文书,直接去了城西那处宅子……说……说大少爷通敌叛国,罪证确凿……人已经被锁进按察司大牢了!”
“通敌叛国……”林伯山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回太师椅上,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怎么会这样?辉儿虽然胡闹,贪婪了些,但怎么会牵扯上通敌叛国这样的弥天大罪?
“总督府……海捕文书……”林伯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一旦事情牵扯到总督府,牵扯到“通敌叛国”,那就绝不是小事,林家的灭顶之灾或许就在眼前!
这时,内室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氏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痕。显然,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老爷!老爷!你快救救辉儿啊!他可是我们的嫡长子,是林家的根啊!”王氏扑到林天成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嚎道,“一定是林景云那个小畜生!一定是他搞的鬼!是他陷害辉儿!老爷,你不能不管啊!”
林伯山看着状若疯癫的妻子,心中烦躁无比,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他何尝不想救儿子?可“通敌叛国”这罪名,重如泰山,岂是轻易能化解的?林景云?或许有关,但现在追究这个已经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林景辉的命!
“哭!哭有什么用!”林伯山猛地推开王氏,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焦虑,“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通敌叛国,这是要杀头灭门的大罪!总督府亲自下的令,谁敢徇私?”
王氏被推倒在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那我不管!辉儿不能死!他死了我也不活了!老爷,你是一家之主,你一定有办法的!我们林家家大业大,难道还保不住一条人命吗?花钱!我们花钱!多少钱都行!去打点!去疏通!一定要把辉儿捞出来!”
“打点?疏通?”林伯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变得坚定,“如今之计,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试试了……虽然希望渺茫,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辉儿送死!”
他猛地站起,脸上露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林福!”
“奴才在!”林福连忙应声。
“立刻传我的话下去!”林伯山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开所有库房,清点家中所有现银、银票!将城中所有能即刻变现的田产、铺子,不计代价,全部发卖!还有那些古董字画,玉器珍玩,能换钱的,都给我换成银子!”
林福大惊失色:“老爷!这……这是要……”
“按我说的做!”林伯山打断他,眼中布满血丝,“三天之内,我要凑足五十万两白银!一两都不能少!”
五十万两!
林福和王氏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林家数代积累的全部家底了!为了救林景辉,老爷竟然要掏空整个林家!
“老爷,三思啊!”林福跪行上前,“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就算凑齐了,这通敌叛国的大罪,恐怕……”
“我意已决!”林伯山眼神凌厉地扫过林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辉儿是我林伯山的儿子,是林家的嫡长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他死在刑场上!”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去吧!立刻去办!越快越好!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林福看着老爷决绝的神情,不敢再劝,磕了个头,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王氏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为了儿子,丈夫已经赌上了一切。五十万两白银,这是何等庞大的一笔财富,足以买下半个县城!可现在,却仅仅是为了去买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救回儿子性命的机会。
林伯山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逐渐亮起的天空,心中却是一片黑暗。五十万两,他要去打点谁?按察使?布政使?甚至……总督大人?他不知道这条路是否走得通,不知道这笔巨款投入进去,是能砸开一条生路,还是仅仅溅起一点水花,然后彻底沉没。
但他别无选择。
整个林家大宅,瞬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而疯狂的忙碌之中。库房被打开,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银锭被搬运出来,在清晨的微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管事们拿着地契、房契,奔走于各大钱庄、当铺和相熟的富商之间,低价抛售着祖产。曾经象征着家族荣耀和财富的古董珍玩,此刻被毫不怜惜地估价、打包,准备换取救命的银两。
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焦虑和一种末日将至的气息。
林伯山站在庭院中,看着这一切,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经此一劫,林家都将元气大伤,甚至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但他必须这样做。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了那份沉甸甸的父子亲情,他只能倾尽所有,放手一搏。
五十万两白银,承载着一个父亲最后的希望,即将被送往那深不可测的官场漩涡之中。而等待着林景辉和林家的,究竟是柳暗花明,还是万丈深渊?无人知晓。
此刻,远在另一处的林景云,或许正站在窗前,平静地看着同一片天空。他布下的网已经收紧,猎物已经入笼。至于林家的垂死挣扎,那五十万两白银,在他眼中,或许不过是加速其灭亡的又一剂催化剂罢了。真正的较量,早已超越了金钱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