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东市,喧闹鼎沸。
来自天南海北的货物在此汇集,三教九流的人物穿梭其间,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混杂成一曲独特的帝都交响。
萧煜化名的“陈先生”,带着他的商队,入驻了东市附近一家看似普通、实则由影子早年秘密购置的客栈——“悦来居”。
此地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正是藏身与探听风声的绝佳所在。
安顿下来后,萧煜并未急于行动。
他如同一个真正谨慎的商人,先是花了数日时间,由苏十三娘和莫七等人陪同,看似随意地走访东市各大商行,了解行情,洽谈生意,实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玉京氛围,确认影子布置的安全屋与联络点。
玉京的紧张,远超他的想象。
巡防营与禁军的巡逻队交叉往复,对陌生面孔的盘查细致入微。街巷间,偶尔能看到身着便服、眼神锐利的厂卫番子悄然出没。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这座千年帝都。
永初帝驾崩的消息显然并未完全瞒住,至少在某些层面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无人敢公然议论。
“公子,根据目前探查,玉京势力大致分为三股。”夜深人静,悦来居密室内,苏十三娘低声汇报,“其一,以皇后娘娘和司礼监曹谨淳为首,掌控内宫与部分禁军,试图秘不发丧,稳住局面,但其根基更多在于大义名分,实际能掌控的武力有限。”
“其二,三皇子萧烁,联络了京营节度使、武安侯等一批勋贵将领,手握部分京营兵权,势力最强,动作也最为频繁。”
“其三,便是东宫旧臣与部分坚持嫡长子继承制的清流文官,但太子昏迷,群龙无首,处境最为艰难,多被另外两派打压。”
萧煜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这三股势力相互牵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但也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便会彻底引爆。
“我们的人,联系上了吗?”萧煜问道,他指的是母亲镇国公府的旧部。
影子虚影晃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联系上了几个,但情况……不甚乐观。镇国公府当年获罪,树倒猢狲散,残余势力或被清洗,或隐姓埋名,或已转投他处。目前能找到的,仅有一位在兵部武库司担任员外郎的陈望,算是老夫人的远房旁支,职位不高,但或许能接触到一些消息。只是……其态度暧昧,未必可靠。”
一个兵部武库司的员外郎,职位确实不高,但武库司掌管军械储备、调拨,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安排一下,我要见他。”萧煜果断道,“小心些,莫要暴露。”
三日后,黄昏。玉京西城,一家名为“墨韵斋”的僻静书铺后院。
萧煜依旧是那副中年文士的打扮,静静品着茶。
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带着几分谨慎与惶恐的中年男子,在莫七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正是兵部武库司员外郎,陈望。
陈望看到萧煜,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要见自己的是这样一个陌生人。他拘谨地行礼:“不知这位先生唤下官前来,有何指教?”
萧煜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绕圈子,直接以特定的节奏,轻轻吟出半句诗:“雪压青松挺且直。”
这是当年镇国公府内部,核心成员之间用以确认身份的一句暗语。
陈望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着萧煜,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对出了下句:“风……风吹暗香动乾坤……” 他对上了暗号,但眼神中的惊骇并未减少,反而更浓。“你……你是……”
“故人之后。”萧煜淡淡道,“家母,姓林。”林,正是已故镇国公的姓氏。
陈望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半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仿佛生怕隔墙有耳。“你……你怎敢……如今玉京……”他语无伦次,显然被萧煜的身份吓得不轻。
“陈大人不必惊慌。”萧煜语气依旧平稳,“我此行,并非要你做什么危及性命之事,只想了解些玉京如今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关于当年旧事,可还有蛛丝马迹可寻?”
陈望定了定神,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苦笑道:“公子……您真是胆大包天!如今这玉京城,就是个火山口!至于当年旧事……”他压低了声音,“镇国公府一案,乃陛下……先帝钦定,牵扯甚广,谁敢轻易提及?卷宗都封存在大理寺密档,由曹公公的人看着。下官人微言轻,实在……实在难以触及。”
萧煜并不意外,若如此容易便能翻案,反倒奇怪了。他换了个方向:“那如今朝局,陈大人身在兵部,想必有所耳闻。京营武库的调配,可有什么异常?”
提到本职,陈望稍微镇定了一些,沉吟道:“异常……确实有。近半月来,三皇子府以‘演练’为名,频繁从京营武库调拨箭矢、弩机,尤其是破罡弩,数量远超寻常。而皇后娘娘那边,则通过内承运库,暗中向忠于宫廷的几支禁军部队补充甲胄和战刀。双方……似乎都在做准备。”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在囤积武备,为可能发生的冲突做准备。三皇子依仗京营,皇后则牢牢抓住宫廷禁军。
“此外,”陈望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下官还听闻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司礼监的曹公公,似乎暗中派人接触过……北漠的使臣。”
北漠?
萧煜眼神骤然一凝!曹谨淳一个宦官,私下接触北漠使臣?他想干什么?引狼入室?还是另有所图?这消息若是真的,那玉京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
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后,萧煜让莫七将心神不宁的陈望送走。
密室中重归寂静。萧煜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玉京的万家灯火,目光幽深。
皇后、三皇子、宦官、可能牵扯进来的北漠……各方势力犬牙交错,野心与阴谋在暗夜中滋生。
而他,就像一颗悄然落入这潭浑水的火星,虽微弱,却足以在合适的时机,点燃燎原烈焰。
潜龙入海,第一簇星火,已在这京华的暗夜中,悄然点亮。
接下来,便是要在这复杂的棋局中,找到那个最适合落子的位置,撬动整个天下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