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张允比起上次来访,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倨傲,多了几分审慎与热络。
他带来的礼物也颇具心思,并非单纯的金银珠玉,而是包括了江左特产的极品丝绸、精工打造的文房四宝、以及十几坛据说出自宫廷御酿方子的陈年佳酿,既显诚意,又不落俗套。
“七殿下,”张允拱手笑道,语气亲近了不少,“听闻殿下已正式入驻都督府,家父特命小侄前来道贺。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殿下笑纳。家叔回去后,对殿下赞不绝口,言殿下雄才大略,气度非凡,我张氏能与殿下合作,实乃幸事。”
萧煜神色淡然,请张允落座,目光扫过那些礼物,心中了然。
张氏这是继续释放善意,同时也是在委婉地催促,看看他这边对“南下”之事,究竟有无具体打算。
“张公客气了,也代我谢过令尊。”萧煜语气平和,“雍南粗安,不过是据险自守,勉强求生罢了,比不得张氏在江左的百年基业。与贵府合作,互通有无,于我方亦是雪中送炭。”
他绝口不提南下之事,反而再次示弱,将姿态放低。
张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笑道:“殿下过谦了。以殿下之能,雍南不过暂居之地,未来必定龙腾四海。我江左物阜民丰,乃成就大业之基。家叔常言,殿下若有意南顾,我张氏愿效绵薄之力。不知殿下……近期可有何规划?”
他终于忍不住,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萧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沉吟片刻,方道:“规划谈不上。经此大战,将士疲敝,民生凋零,首要之事乃是休养生息,巩固根本。至于江左……”他顿了顿,看向张允,“富庶之地,人皆向往。然,其地势力错综复杂,更有朝廷官军驻守,岂是易与之所?萧煜如今力有未逮,不敢妄动刀兵,徒惹祸端。”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表达了兴趣,又强调了困难,将皮球踢了回去,想看看张氏能给出什么样的具体支持。
张允闻言,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殿下所虑,家父与叔父亦深知。正因江左局势复杂,才更需盟友。不瞒殿下,我张氏在江左经营多年,于漕运、地方官场乃至一些……隐秘渠道,皆有布置。若殿下有意,无需大动干戈,或可先从一隅入手。”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粗略画了一个圈:“譬如这‘临川府’,知府乃我张氏门生,境内漕帮亦多听我张氏号令。殿下可先遣精干人员,以商队、护卫等名义进入,站稳脚跟。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取此府易如反掌。届时,殿下在江左便有了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我张氏可在物资、情报上全力支持,并可联络其他友好势力,为殿下张目。”
张允终于抛出了一个具体的、看似可行的方案——以临川府为跳板。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显示了张氏在江左确实拥有不小的能量。
萧煜心中冷笑,张氏果然是想让他去当这个急先锋,去硬碰临川府的朝廷驻军和地方势力,他们则在后面提供“支持”,无论成败,张氏都能从中牟利。若成功,他们扶持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并借机打击了对手;若失败,消耗的是他萧煜的实力,张氏可随时撇清关系。
“临川府……”萧煜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故作沉思状,“张公子此议,确有可取之处。不过,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人员选派、物资调配、时机把握,皆需周密部署。况且,朝廷新败,对各地管控必严,此时动作,风险不小啊。”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强调了困难和需要准备,继续吊着张氏的胃口,同时也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主动权。
张允见萧煜意动,但并未被冲昏头脑,心中对其评价又高了几分,连忙道:“殿下所言极是!此事确需周密准备。我张氏可先行为殿下打通临川府的部分关节,提供详细地图及驻军布防情报。殿下可从容布置,待万事俱备,再行雷霆一击。”
“如此甚好。”萧煜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张氏先行铺垫。我这边,亦会尽快遴选得力人手,进行前期准备。具体细节,可由下面的人详细沟通。”
“理当如此!”张允见初步目的达到,心中一定,笑容更盛。
又闲聊片刻,张允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送走张允后,萧煜回到书房,立刻召来了苏十三娘、老周和刚刚结束议事的柳明渊。
“张氏抛出了临川府这个诱饵。”萧煜将方才与张允的对话简要说了一遍,“你们怎么看?”
老周率先道:“主公,此乃驱虎吞狼之计!张氏想让我等去啃临川府这块硬骨头!即便成功,我等于江左人生地不熟,初期必然极度依赖张氏,恐受其钳制!”
苏十三娘补充:“影子传回的消息,临川知府虽是张氏门生,但其境内驻军统领却与王氏交好,且该府水网密布,漕帮势力虽听张氏号令,但也并非铁板一块。情况比张允所说的更为复杂。”
柳明渊捻须沉吟道:“然,南下之势,必不可免。临川府地处江左西北,与雍南接壤,若真能拿下,确是我等进入江左的最佳门户。关键在于,如何避免被张氏完全利用,如何能在夺取临川后,迅速站稳脚跟,摆脱对其的过度依赖。”
萧煜赞许地看了柳明渊一眼,这位新投的文士,眼光确实毒辣。
“柳先生所言,正是关键。”萧煜沉声道,“临川府,我们要取!但不能完全按照张氏的步调来取!”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临川府的位置:“十三娘,加大对该地区的情报投入,我要知道驻军、官府、漕帮、地方家族等所有势力的详细关系网和矛盾所在。老周,从玄甲战营和锐士营中,秘密遴选三百名机警可靠、身手不凡的骨干,由莫七等人进行针对性训练,准备化整为零,潜入临川。”
“柳先生,你负责制定一份详细的《临川治理方略》,假设我们拿下此地后,如何迅速安抚民心、整顿吏治、控制经济、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统治体系,要具体到每一个步骤,甚至具体到可能任命的官吏人选!”
“另外,通知赵德明,与张氏的商务合作可以加快,醉龙酿的供应可以适当增加,换取我们急需的、可用于水战的船只图纸、以及一批精通水性的船工水手!”
一条条指令发出,目标明确——利用张氏提供的跳板,但要以我为主,秘密准备,力争在夺取临川后,能迅速消化,将其真正变为己有,而非张氏的附庸。
潜龙的目光,已牢牢锁定了江南烟雨中的临川府。
南下的蓝图,在虚与委蛇的交往与暗中的积极筹备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场围绕着江左门户的暗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这一次,萧煜不仅要借势,更要反客为主,在这富庶之地,打下属于自己的坚实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