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城西门的尘埃尚未落定,萧煜率三百玄甲卫“借道”成功的消息,便已化作一道道加急文书,如同插上翅膀,飞向雍州各地,更飞向了千里之外的玉京。
雍州腹地,各郡县的反应各不相同。
靠近北境的几个边郡,守将们闻讯后,大多选择了沉默和观望。
连杨都督都不得不低头放行,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何必去触那霉头?
只要那尊杀神不来找麻烦,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下令,约束部下,不得与南下的玄甲卫发生冲突。
而一些地处要冲、或是消息灵通的郡守、豪强,心思则活络起来。
七皇子萧煜,废黜之身,却能于北凉魔患中“死而复生”,更以雷霆手段连破卧虎岗、黑风隘口,兵不血刃迫降杨钊……这份实力、这份手段,岂是寻常?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某些在杨钊治下郁郁不得志的官员,或是被本土大族排挤的寒门将领,开始暗中留意萧煜南下的路线,甚至派出了心腹,试图接触。
萧煜对这一切洞若观火。
他并未因迫降杨钊而得意忘形,反而更加谨慎。
南下之路并未因通过定北城而变得平坦,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命令玄甲卫保持高速行军,但并不直线南下,而是有意沿着雍州与西境交界的山脉边缘迂回前进。
一方面可以借助复杂地形规避可能的大规模围剿,另一方面,也是给那些潜在的“观望者”和“投诚者”一个接触的机会。
同时,他并未忘记“玄甲”的根基。
在老周和苏十三娘的运作下,一条条新的、更加隐秘的联络线在雍州境内悄然铺设开来。利用从卧虎岗和定北城“交易”来的部分资源(杨钊为求送走瘟神,私下补偿了一批粮草军械),以及萧煜自身对地脉能量的模糊感知,他们开始在一些易守难攻、资源相对丰富的隐秘山谷,建立临时的补给点和情报站。
“影子”的作用愈发凸显。
他利用早年埋下的人脉和在雍州军中发展的暗线,不断将雍州各地驻军的动向、官员的态度、乃至玉京传来的风声,源源不断地送到萧煜手中。
这一日,队伍行至一座名为“落霞”的偏僻小镇外休整。
萧煜正在帐中翻阅“影子”送来的最新情报,老周带着一个风尘仆仆、做行商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公子,这位是雍州‘四海商会’的执事,赵先生,有意投效。”老周低声道。
四海商会?萧煜目光微动。
这是雍州境内一个规模不小的商会,主要经营药材、皮货,与北凉、西境都有贸易往来,据说背后也有雍州本地豪族的影子。
杨钊对其颇为拉拢。
那赵执事见到萧煜,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惶恐:“小人赵德明,参见七殿下!久闻殿下威名,如雷贯耳!我四海商会愿为殿下南下略尽绵薄之力,提供沿途补给、情报,并愿献上金五千,粮千石,以资军用!”
萧煜并未立刻答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赵执事如此厚礼,所求为何?”
赵德明额角见汗,知道瞒不过,咬牙道:“不敢欺瞒殿下!商会近年来受杨都督及其姻亲盘剥甚重,利润十去七八。会长及诸位东家,期盼能得一强力倚仗……若殿下不弃,我四海商会愿奉殿下为主,只求殿下他日若执权柄,能予我商会一线生机!”
这是典型的政治投资。
赌萧煜这条潜龙能一飞冲天,他们也好鸡犬升天。
萧煜沉吟片刻。
四海商会势力遍布雍州,若能收服,对玄甲的后勤、情报乃至未来的财政,都大有裨益。
但也要防止其尾大不掉,或是杨钊安插的钉子。
“商会好意,本王心领。”萧煜缓缓道,“金粮本王收下,算本王借的,他日必加倍奉还。至于奉主之事……暂且不必。商会可暗中为玄甲提供便利,本王可承诺,若真有其日,必不负今日之情。如何?”
他没有完全接纳,也没有拒绝,留下了合作的空间和未来的承诺,既保持了超然,又给了对方希望,更便于考察其诚意。
赵德明略感失望,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方式,连忙道:“殿下英明!小人代表商会,谢过殿下!”
类似四海商会这样的接触,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又发生了数次。
有不得志的文人前来投献治国策论,有被排挤的低级军官带着小队人马前来归附,甚至还有一伙活跃在雍西的悍匪,听闻萧煜斩杀坐山虎的事迹后,派人来表示愿意接受整编……
萧煜对此来者不拒,但也严格筛选。吸纳部分真正有才干、背景相对干净的人员加入玄甲外围,给予资源扶持那些愿意合作的商会、豪强,对于归附的武装力量,则打散编入玄甲卫,由阿才、石猴等人严加操练,灌输忠诚。
玄甲的力量,如同滚雪球般,在雍州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悄然壮大。虽然核心依旧只有三百,但外围的眼线、附庸的势力,却已开始像蛛网般蔓延。
……
就在萧煜于雍州稳步推进的同时,来自雍州的加急军报,也终于摆在了玉京皇城,紫宸殿的御案之上。
永初帝萧远图看着手中那几份措辞各异,却都指向同一事件的奏报,眉头紧紧锁起。
一份是杨钊请罪并弹劾萧煜“擅杀大将、私越州境、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折子。
一份是雍州某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杨钊“畏敌如虎、丧权失地、有负圣恩”。
还有几份,则是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关于萧煜如何剿灭卧虎岗、阵斩李崇、兵临定北迫使杨钊开关的详细经过。
“老七……没死?”永初帝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眼神复杂难明。
对于这个儿子,他感情极为复杂。
有对其母的愧疚,有对其聪慧的欣赏,有恨其不争,更有因其“命格”和朝局而不得不将其废黜流放的无奈。
如今,这个本该死去的儿子,不仅活着,还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以区区三百人,搅动一州风云!这份能力,这份胆魄……让他这做父亲的,都感到一丝心惊。
“陛下,”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谨淳小心翼翼地问道,“雍州之事,该如何处置?太子殿下和三殿下那边,似乎也得了消息……”
永初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如何不知,自己那几个儿子,恐怕此刻正摩拳擦掌,想着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攻击对方,或是……对付这个突然“复活”的兄弟。
“传旨。”永初帝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雍州都督杨钊,御下不严,丧师失地,着革去都督之职,留任听参。
北凉戍卒萧煜,擅启边衅,私越州境,念其曾于平魔略有微功,着……雍州地方官员,严加管束,不得再生事端。”
一道含糊其辞、各打五十大板的旨意。
既未明确给萧煜定罪,也未给予支持,只是将其丢给雍州地方“管束”。
这看似和稀泥的背后,却蕴含着深意。既安抚了太子一党(处理了杨钊),又未将萧煜逼入绝境,甚至……隐隐给了萧煜在雍州周旋的空间。
曹谨淳心领神会,躬身道:“老奴遵旨。”
旨意传出,玉京朝野,暗流愈发汹涌。
太子东宫。
“好一个萧煜!好一个老七!”太子萧灿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拍在桌上,脸色阴沉,“他竟然没死!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杨钊这个废物!”
“殿下息怒。”幕僚低声道,“陛下旨意含糊,未尝不是机会。我们或可暗中推动雍州其他将领,给七殿下制造些麻烦……若能借刀杀人……”
三皇子府邸。
“七弟还真是……总能给人惊喜啊。”三皇子萧烁把玩着一枚玉珏,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太子那边,怕是要坐不住了。我们不妨……添把火?派人去接触一下老七,或许,可以合作?”
雍州雷动,玉京惊澜。
萧煜这步南下之棋,彻底搅动了朝堂这潭深水。
各方势力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已死”的皇子,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围绕着远在雍州的萧煜,悄然展开。
而此刻的萧煜,正站在一座可以俯瞰雍南平原的山丘上,望着南方那隐约可见的、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官道,目光沉静。
雍州,只是起点。
他的目标,在更遥远的南方,在那权力漩涡的中心。
潜龙已过浅滩,下一步,当入大江,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