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法旨,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萧煜牢牢地限定在了破院与行辕两点一线之间。
那队由宗师境高手带领的宗卫,如同冰冷的影子,寸步不离地“护卫”在破院内外,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包括送菜的老农和走街串巷的货郎。
萧煜的一切活动,皆在其监视之下。
然而,对于早已习惯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萧煜而言,这有限的方寸之地,亦是可以运筹的棋盘。
“平魔参赞”这个头衔,虽无实权,却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接触平魔署核心信息的渠道。翌日,他便在两名宗卫的“陪同”下,第一次踏入了设于行辕偏院的平魔署衙堂。
衙堂内,气氛肃穆。
沈墨云坐于主位,下方是数名司天监属官和几位被征召来的凉州本地阵法师、符文师。
见到萧煜进来,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一个被废流放的皇子,凭借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古物,竟能与他们这些专精此道者同堂议事?
沈墨云倒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起身微微颔首:“七殿下。”
“沈监副。”萧煜拱手还礼,姿态放得很低,自行在下首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那两名宗卫则如同门神般立于他身后。
议事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引星归元大阵”的筹备进展,以及前线清剿部队遇到的困难。
材料征集、阵法师调配、魔物特性分析……大量的信息在萧煜耳边流过。
他沉默地听着,如同一个合格的泥塑木雕,只在沈墨云偶尔问及他是否知晓星陨之地某处地形或能量特征时,才依据阿才他们传回的信息,谨慎地给出一些模糊却往往能切中要害的回答。
几次下来,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的属官和法师,眼神渐渐有了变化。这位七皇子,似乎并非全然不懂,甚至在某些方面,有着他们这些闭门造车者所不具备的、来自第一线的“实感”。
萧煜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他不需要立刻展现出多么惊人的才华,那只会引来更深的忌惮。
他只需要一点点地展现自己的“价值”,让这些人,尤其是沈墨云意识到,他的存在,并非全然无用。
议事间隙,他得以翻阅一些非核心的卷宗。
大多是前线伤亡统计、物资消耗、以及一些关于魔物形态能力的初步分析报告。透过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文字,萧煜能清晰地感受到前线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艰难,也能窥见靖王面临的巨大压力。
在一次翻阅卷宗时,他“无意间”看到了一份关于星陨之地东北区域能量乱流的分析记录,其中提到了几处异常稳定的能量节点,疑似天然形成的“安全岛”。这份记录被淹没在大量杂乱信息中,并未引起重视。萧煜却心中一动,这或许与阿才他们提到的路径中的某些险关有关。
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
回到破院,在宗卫冰冷的注视下,萧煜的生活似乎变得规律而“乏味”。
每日不是去平魔署点卯议事,便是回到密室“静养”。
偶尔,他也会向宗卫提出需要一些特定的药材调理身体,或是几本杂书打发时间。
这些要求合情合理,宗卫在查验无误后,一般都会应允。
没有人知道,那些看似普通的药材,经过吴郎中的手,会变成强化体魄、隐匿气息的秘药。
而那些杂书中,则夹杂着苏十三娘通过特殊渠道送入的、用密写药水书写的情报。
“墨砚已初步拼接出骨片地图,指向核心区域西南侧一处未知地点,能量反应奇特。”
“老周改进了‘匿息粉’,可在中低强度魔气中维持一刻钟效果。”
“北漠右贤王主力已抵达野狼原边缘,与我所部前哨有小规模接触,似在观望。”
“高拱近日与几位被靖王冷落的边军将领往来密切。”
一条条信息,在绝对的静默与伪装下,悄然汇入萧煜手中。
他如同一个最耐心的棋手,在靖王划下的方寸棋盘内,凭借这些零散的信息,在脑海中不断推演、完善着外界的局势图。
他指示苏十三娘,让军中那个“影子”,在不暴露的前提下,设法将那份关于东北区域能量节点记录的重要性,“不经意”地透露给某位忠于职守、且与沈墨云关系尚可的中层军官。他相信,以沈墨云的谨慎和对星陨之地的渴望,只要得到提示,必然会重新审视那份记录。
果然,两日后,平魔署的议事中,沈墨云便着重提到了东北区域的能量节点,认为其或许能成为突破路径障碍的关键,并已派人进行更深入的探查。虽然依旧困难重重,但总算看到了一丝不同于蛮干的新方向。
萧煜坐在下首,依旧是那副安静聆听的模样,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与此同时,他也在利用“参赞”的身份,开始有选择地接触平魔署中的一些人。他不对任何人示好,也不结党营私,只是在讨论具体技术问题时,会客观地肯定某些人的正确见解,或者对某些明显不合理的方案,提出基于“直觉”和“零星听闻”的谨慎质疑。
他表现得像一个有些特殊见识、却又深知自身处境、不愿多事的边缘人。
这种低调而务实的态度,反而让一些真正专注于解决魔患难题的技术官员,对他减少了几分戒心,甚至偶尔会主动与他探讨几句。
方寸之地,亦可落子。
萧煜便在靖王及其眼线的眼皮底下,凭借着超凡的耐心、谨慎的言辞和对信息精准的把握,一点点地织着自己的网,布着自己的局。他不动声色地影响着平魔署的决策方向,悄无声息地收集着各方情报,并借助靖王给予的这层“保护色”,为自己和玄甲争取着宝贵的喘息和发展空间。
他知道,靖王在观察他,评估他。
而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这个机会,观察着靖王,评估着这位皇叔的器量、手段和底线?
潜龙虽困于方寸,其志却在九霄。
这场在枷锁下进行的无声博弈,每一步都关乎着未来的生死。萧煜稳坐于密室之中,眼眸深处,是比星辰更冷冽、更坚定的光芒。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这方寸棋盘,彻底掀翻的时机。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布下更多的子,埋下更深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