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凉州城上空始终笼罩着无形的硝烟。
北漠骑兵虽未再发动如第一日那般凶猛的蚁附攻城,但攻势并未停歇。
他们如同盘旋的群狼,时而以小股精锐轮番突袭,消耗守军精力与箭矢;时而在深夜点燃裹着油脂的箭矢,将火雨抛入城中,引发骚乱与火灾;更多的时候,是那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和摄人心魄的狼嚎,昼夜不息地折磨着每一个守城军民紧绷的神经。
萧煜每日都会被征调上城墙。
他依旧被安排在永宁坊段,负责协运物资和处置伤员。
张威队正似乎对他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关照,并未再让他去做最危险的工作,但萧煜自己清楚,在这城墙之上,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他将这危机四伏的城墙,当成了修炼《戍卒诀》的最佳场所。
白日里,他借着搬运滚木礌石、弯腰救治伤员的动作,暗中练习《戍卒诀》中那些诡异高效的发力技巧和潜行步法。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踏步,都暗合着那杀伐口诀的呼吸节奏。
体内那缕微弱的气流,在这持续不断、贴近实战的锤炼下,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虽未壮大多少,却愈发凝练、驯服,运转起来也少了最初的滞涩。
夜里回到破院,他更是抓紧每一刻时间,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老徐演示的动作,配合口诀进行深层次的吐纳修炼。那枚紫黑铜钱被他紧紧握在掌心,其上传来的微弱温热感,似乎能让他更快地进入那种空明而专注的状态,对《戍卒诀》中一些晦涩难懂之处,也偶有灵光一现的领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细微的变化。
肌肉不再像最初那般绵软无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与爆发力。
五感似乎也敏锐了些许,尤其是在这嘈杂混乱的战场上,他能更快地捕捉到流矢破空的尖啸、军官命令的方位,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不远处北漠骑兵冲锋时带来的地面微震。
这是一种将杀戮技巧融入本能的修炼方式,残酷,却高效。
老徐偶尔会在他送酒时,看似随意地提点一两句。
“气走肘腋,非是直来直往,需如毒蛇吐信,含而不露,一发即收。”
“步法精髓在于‘借’,借地势,借光影,借敌之势,乃至借风中尘埃掩饰身形。”
寥寥数语,往往让萧煜茅塞顿开,少走了许多弯路。
这一日午后,北漠人的骚扰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
数百骑兵在城外来回奔驰,箭矢比往日密集了数倍,压制得城头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更有数十名身披重甲、手持巨斧的北漠勇士,顶着盾牌,悍不畏死地冲到城墙根下,疯狂劈砍城门!
“守住垛口!弓弩手,瞄准了射!”
“滚木!重点砸那些劈门的蛮子!”
城头上一片混乱,张威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嗓子已然沙哑。
萧煜正与几名青壮将一锅烧得滚烫的金汁(粪便、毒药等混合熬煮)抬上城头。恶臭扑鼻,令人作呕。这是守城战中对付攀城敌军最恶毒也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就在他们即将把金汁抬到垛口准备倾泻时,一阵格外密集的箭雨袭来!
“举盾!”张威大吼。
萧煜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滑,脚步踩出一个诡异的弧线,正是《戍卒诀》中的“蛇形”步法!同时手臂发力,将抬着的滚烫锅沿猛地向下一压,利用锅身挡住了几支射向他和同伴的利箭!
“铛铛!”箭矢撞在锅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滚烫的金汁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旧棉袍上,瞬间渗入,让皮肤传来一阵灼痛,但他却避开了要害。
他身旁一名动作稍慢的青壮,却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大腿,惨叫着倒地,抱着伤处哀嚎翻滚。
“救人!”萧煜低喝一声,与另一人合力将那受伤的青壮拖到垛口后的安全地带。
他动作麻利地撕下布条,为其简单包扎止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城下。
那些劈砍城门的北漠重甲兵,在守军密集的滚木礌石和箭矢下,已经倒下了大半,但剩下的几个尤为凶悍,巨斧挥动间,竟将包铁的城门砍出了深深的凹痕和裂缝!
城门后的顶门柱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必须阻止他们!
萧煜目光一凝,看到了堆放在不远处的一捆备用擂木。
这些擂木一头削尖,沉重异常。
他体内那缕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按照《戍卒诀》的法门,将力量瞬间灌注于双腿和腰腹!他猛地冲了过去,低喝一声,竟独自抱起了一根需要两三人才能抬动的沉重擂木!
“你干什么!”旁边的士兵惊呼。
萧煜充耳不闻,他抱着擂木,脚步如风,沿着城墙快速奔跑了十几步,计算着角度和时机!
在冲到一处正对城下劈门敌军的垛口时,他腰腹猛地发力,双臂肌肉贲起,借助冲势,将怀中那根沉重的擂木,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向下掷去!
这不是蛮力,而是《戍卒诀》中记载的,一种短距离内爆发全身力量的投掷技巧——“石破”!
擂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轨迹,避开下方零散的盾牌,精准无比地砸向一名正高举巨斧、全力劈砍城门的北漠重甲兵!
那北漠勇士听到风声,想要躲闪已来不及!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擂鼓!
擂木那尖锐的一端,狠狠贯入了他的胸腹之间!
厚重的铁甲在如此恐怖的冲击力下,如同纸糊般变形、碎裂!那北漠勇士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带得向后飞起,口中喷出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重重砸在身后同伴的身上,两人顿时成了滚地葫芦,眼见是不活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不仅瞬间解决了城门处最大的威胁,其展现出的恐怖力量和精准时机,更是让城头附近的守军为之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好!干得漂亮!”
“娘的!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张威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向萧煜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看得分明,那绝非寻常青壮能做到的投掷,其中蕴含的技巧和爆发力,隐隐带着军中高手搏杀的味道!
萧煜掷出擂木后,只觉一阵虚脱,体内气流几乎耗尽,双臂酸痛欲裂,但他强行站稳,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喘息着,对周围的喝彩声恍若未闻。
他默默退回人群后方,再次变成了那个不起眼的、脸色苍白的协防青壮。
但他的目光,却与远处望过来的张威,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张威眼中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萧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城下的北漠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震慑,攻势为之一缓。
萧煜靠在冰冷的城墙内壁上,缓缓调息,感受着体内近乎枯竭的气流在《基础吐纳诀》的运转下,如同干涸河床渗出的涓涓细流,缓慢恢复。
掌心中的紫黑铜钱,传来一丝稳定的温热,似乎在加速这个过程。
他知道,自己今日的出手,必然会引起更多的注意。
但他不后悔。
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藏拙固然重要,但适时展现价值,赢得一线生机和立足之地,同样关键。
《戍卒诀》,初露锋芒。
而这凉州攻防战的真正残酷,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