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城下,硝烟与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冲车的残骸如同巨大的伤疤,烙印在城外焦黑的土地上。
朝廷大军虽已退去,在十里外重新扎营,但那遮天蔽日的旌旗与隐约传来的战鼓声,如同阴云般依旧笼罩在历阳城上空,提醒着所有人,危机远未解除。
城头之上,守军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修补破损的垛口,搬运伤员。
虽然成功击退了敌军第一次猛攻,更见证了主上神威,但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太多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朝廷军兵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猛烈。
都督府内,气氛同样凝重。
萧煜端坐主位,脸色微显苍白,强行施展“星陨指”轰碎冲车,对他消耗不小。
福宝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碗参茶,眼中满是担忧。
“主公,此战虽胜,却是惨胜。”老周声音沙哑,汇报着初步统计的伤亡,“玄甲卫战死三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近五百,辅兵及协助守城的青壮伤亡亦过千。
箭矢消耗七成,滚木礌石已不足三成,火油更是所剩无几。”
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玄甲卫是萧煜起家的根本,经此一役,折损近两成核心战力,不可谓不惨重。
“赵天骐老于兵事,今日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苏十三娘补充道,她麾下的探子带来了更多消息,“据报,朝廷军正在赶制更多的攻城器械,同时派出大量细作,试图混入城中,或与城内某些人取得联系。另外,江陵方向,似乎还有后续的粮草和援兵在集结。”
内忧外患,形势依旧岌岌可危。
萧煜缓缓饮了口参茶,压下胸腔内翻腾的气血。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沉重的众人,声音依旧平稳:“赵天骐想要困死我们,想要从内部瓦解我们。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这历阳城,是不是他能轻易啃下的骨头!”
他看向老周:“伤亡将士,厚加抚恤,战死者名录刻碑,日后享我玄甲香火。伤员全力救治,不惜代价。”
“城防物资,加紧赶制。发动全城百姓,收集一切可用之物,拆屋取木,熔铸铁器,务必在敌军下次进攻前,补充到位。”
“实行军管,粮食、水源统一分配,严防奸细,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
一道道指令发出,稳定着内部的秩序。
“十三娘。”
“在!”
“你的监察司,现在是重中之重。不仅要肃清内部,更要主动出击。想办法将我们‘朝廷无道,太子构陷,我等只为自保求生’的声音传出去,传到朝廷大营,传到雍州,传到江左,甚至……传到玉京!不能让赵天骐一面之词蒙蔽天下!”
“属下明白!”苏十三娘眼神一凛,知道这是舆论战的关键。
安排完这些,萧煜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
他知道,仅仅被动防守,绝非长久之计。
赵天骐可以失败很多次,而他,一次都败不起。
必须寻找破局的关键。
“影子那边,可有新的消息?”萧煜问道。
影子负责最隐秘的情报和行动,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苏十三娘连忙取出一封密信:“正要禀报主公。影子大人传讯,他已设法接触到了赵天骐军中一名负责粮草押运的偏将。此人嗜赌,在外欠下巨债,或可设法拉拢。此外,影子大人还提到,玉京朝堂对于此次征伐,并非铁板一块。三皇子一系对太子急于剿灭主公颇多微词,认为乃是排除异己,消耗国力。甚至……有御史上书,弹劾赵天骐‘劳师远征,靡费钱粮,久攻不下,有损国威’。”
萧煜眼中精光一闪!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
内部,可以从赵天骐的军队中寻找裂缝。
外部,玉京的朝堂争斗,便是他可以利用的筹码!
太子想速战速决置他于死地,那他就偏要把这场仗拖下去,拖到太子承受不住朝野压力,拖到其他皇子趁机发难!
“告诉影子,不惜代价,拿下那个偏将!不需要他做太多,只需在关键时刻,提供一些无关紧要,却又‘恰到好处’的情报即可。比如,某批粮草的‘准确’路线和守卫‘虚实’。”萧煜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另外,让我们在玉京的人,想办法将赵天骐‘顿兵坚城,伤亡惨重,雍南民生凋敝’的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要送到那些清流和御史,以及三皇子派系的官员手中。同时,隐晦地透露,我萧煜并非不愿和谈,只是太子……不给活路。”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将矛盾引回玉京,引到太子身上,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甚至可能引来变数。
“主公,此计虽妙,但若朝廷增兵,或赵天骐不顾一切强攻……”阿才有些担忧。
“所以,城必须守住!”萧煜斩钉截铁,“不仅要守住,还要让赵天骐每一次攻城,都付出惨重代价!要让他觉得,啃下历阳城,需要崩掉他满口牙!只有这样,玉京那边的压力才会真正起作用!”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灼灼:“诸位,最艰难的时刻或许还未过去,但希望已经出现。守住历阳,拖住赵天骐,离间玉京,这便是我们当下的战略!潜龙困于浅滩,尚能掀起风浪,如今我等据坚城,拥忠勇,何惧之有?”
他的话语中带着强大的自信和感染力,驱散了众人心头的些许阴霾。
“愿随主公共存亡!”众人齐声应道,斗志重新燃起。
暗棋已然落下,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但历阳城内的抵抗意志,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将愈发坚不可摧。
这场围绕着孤城的博弈,已然超出了单纯的军事较量,演变成一场关乎人心、权谋与国运的复杂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