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的警告虽让萧煜心起波澜,但却并未打乱他的步调。
他深知,在这凉州城内,谨慎固然重要,但过度的畏缩只会错失良机。
“借势”之举虽有风险,却是目前壮大己身、稳固根基最有效的手段。
关于“靖安营”与张威手握推荐名额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西城,乃至半个凉州城的底层行伍间快速蔓延。
张威的临时校尉府邸门前,一时间竟有些门庭若市的景象。
前来拜会、送礼、套交情的低阶军官和颇有勇力的老兵络绎不绝,让原本因战功骤升高位、尚有些底气不足的张威,迅速积累起一股不容小觑的人望。
张威是聪明人,起初的错愕过后,很快便明白了这流言的源头及其背后的用意。
他没有点破,反而顺水推舟,借着这股势头,一面甄别、笼络那些真正有潜力、可用的兵卒,一面向耿忠汇报西城防务修缮进展时,隐晦地提及了“军中儿郎求战心切,渴望建功”的情绪,为自己,也为暗中推动此事的萧煜,在都督那里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股由萧煜亲手掀起的暗流,很快便触及到了某些固有的利益板块。
这一日,苏十三娘匆匆而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
“义士,情况有些不对。”她压低声音,“我手下几个常在城南‘四海赌档’厮混的眼线回报,这几日,赌档里多了几个生面孔,出手阔绰,专找那些不得志的军中老油条和溃兵头目喝酒赌钱,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西城张校尉,还有……永宁坊那位‘萧公子’的底细。”
萧煜正在用一块沾水的粗布,细细擦拭着墨砚刚送来的一把改造过的臂张弩,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锐利起来:“哦?可查出那些人的来历?”
“还在查,但他们很警惕,口风也紧,只隐约听出,似乎跟南营的赵都尉有些关联。”苏十三娘道,“赵都尉是城中老牌军头,资历比张校尉深得多,原本南城防务和部分城内治安都归他管。此番战后论功行赏,他麾下折损不小,却未见擢升,反而被张校尉这个后起之秀分去了西城防务和部分募兵之权,心中怕是早已不满。”
萧煜放下弩机,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弩身。南营赵都尉……他听说过此人,据说是个盘踞凉州军中多年的地头蛇,与城内不少商贾、乃至一些灰色地带的势力都有牵扯,关系盘根错节。自己借张威之势,无形中确实触碰了这类旧有势力的利益。
“看来,是我们这阵风,吹动了某些人树上的枯叶了。”萧煜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要不要让阿才或者墨砚,去摸一摸那几个生面孔的底?”苏十三娘提议道,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玄甲初立,正是需要立威之时。”
萧煜摇了摇头:“不必打草惊蛇。赵都尉根基深厚,贸然动手,反落口实。他既然派人来探我们的底,说明他心中亦有忌惮,不敢明着来。”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十三娘,让你的人继续留意,但不必刻意接近。另外,你想办法,让城南几个与我们有些交情、又消息灵通的掮客放出风去,就说张校尉为人耿直,最重军功,选拔‘靖安营’推荐人选,唯才是举,绝不徇私。至于永宁坊的萧某人,不过一介戴罪协防之身,仰仗张校尉庇护方能苟全,实不堪大用,近日已闭门谢客,潜心养伤。”
苏十三娘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这是以退为进,既抬高了张威,表明了“公心”,又将自己摘了出来,示敌以弱,麻痹对手。
“妙!”苏十三娘赞道,“如此一来,赵都尉的注意力多半会集中在张校尉身上,即便想对您不利,见您如此‘识趣’,或许也会暂缓动手。”
“不仅如此,”萧煜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张校尉得了这‘唯才是举’的名声,前来投靠的有能之士会更多,他的势力会更快壮大。而赵都尉若因此与张校尉正面冲突,耿都督会如何看待一个在战后重建关头,还忙于内斗的旧部?”
苏十三娘心中凛然,看向萧煜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位年轻的“义士”,不仅手段狠辣,心思之缜密,权衡之老辣,远超其年龄。
“我明白了,这就去办。”苏十三娘躬身退下。
消息很快通过市井渠道散播出去。
果然,前来骚扰萧煜破院的人几乎绝迹,而张威那边的“热闹”却更胜往昔,甚至吸引了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军中好手。
张威乐见其成,对萧煜这边更是多了几分感激与倚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阿才神色紧张地找到萧煜。
“义士,墨砚……墨砚好像发现了点东西!”阿才喘着气道,“他按照老周的吩咐,在永宁坊几个水井附近布置预警机关时,无意中听到两个打扮像货郎的人在井边低声交谈,说什么‘北边来的贵客’、‘货已备好’、‘三日后子时,老地方’……他觉着可疑,就偷偷跟了一段,发现那两人最后进了……进了南营赵都尉府邸后巷的一处私宅!”
北边来的贵客?货已备好?三日后子时?
萧煜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刀!
北漠刚刚退兵,就有“北边来的贵客”潜入凉州,还与赵都尉的人秘密接触?这绝非凡俗交易!
“墨砚可看清那两人样貌?那处私宅位置可记下了?”萧煜急问。
阿才连忙点头:“墨砚画下来了!”他掏出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炭条勾勒出两个模糊的人影和一处宅院的简图,虽然简陋,但特征和方位标注得极为精准。
萧煜盯着那草图,心中念头飞转。
赵都尉……北漠……私通外敌?若真如此,其心可诛!但此事关系重大,若无确凿证据,贸然揭发,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此事还有谁知晓?”萧煜沉声问。
“就我、墨砚,还有老周。十三娘姐还不知道。”
“立刻告知老周和墨砚,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可再对第四人提起!你们近期也减少外出,一切如常。”萧煜迅速下令,“那处私宅,暂时不要靠近。”
“是!”阿才见萧煜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待阿才离去,萧煜独自在院中踱步,眉头紧锁。
他原本只想借着“靖安营”的由头,暗中发展势力,稳固根基。
却没想到,竟意外牵扯出了可能与北漠勾结的内鬼!这已超出了他最初的谋划范畴。
是装作不知,明哲保身?还是……插手其中?
若赵都尉真与北漠勾结,其危害远比内部倾轧要大得多!
北漠退兵原因不明,万一这只是缓兵之计,而赵都尉这等掌握部分兵权的内应里应外合,凉州城危矣!
然而,以他如今的力量,对抗盘踞多年的赵都尉,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此事背后可能牵扯更深。
他需要证据,需要更谨慎的布局。
萧煜停下脚步,望向南方都督府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墨砚绘制的草图。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这场风波,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汹涌而去。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有些事,既然撞上了,便无法再置身事外。
为了石猛,为了这满城刚刚经历血火、渴望安宁的军民,也为了他自己在这北凉的立身之本……
这潭浑水,他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