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格雷斯用鼻子轻轻哼哼。「我没想到你还在哲学的方面有一些自我见解。」她浅笑:「既然你能这么说,那么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我们去相信,去一厢情愿,那么正义与善良就真的存在。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我不太认同你的说法,陛下,请你原谅。我从来都不认为事物的存在和我们的想法有什么必然联系,难道我希望,我相信,我一厢情愿这场战争会消失,它就会马上消失吗?」她重新趴到护栏上,看着城堡内忙碌但井然有序的士兵。「它依然存在,不论我们相信与否,战争从来都在。它依然会带来那些后果,依然会给每一个平民、每一栋房屋、每一寸土地带来创伤。我们会为其悲伤,痛哭,彻夜不眠。但到艳阳升起,新的一日来临,我们便会遗忘,拿起武器继续发起或者抵抗战争。我曾经像你一样,有过希望,有过信念与信仰。但后来,我发现,这影响不了什么。善良与正义是我们的憧憬,而实际上我们永远不变。」
克莱尔·格雷斯望着她的侧脸,望着她湛蓝的眼眸,感到真挚而又虚幻。「你不是一个普通的猎魔士。」她说。
「猎魔士各有不同,而我正是其中最为古板而无趣的。」
辛西亚女王笑了出声。她的笑声与说话的声音不同,没那么优雅,反而有些粗俗与放荡。「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小姐。」她干脆挪开搭在嘴前的手掌,放声笑出来。她们没有注意到布兰妮丝·利温德尔已经睡到了床上。「让我们先就此打住。如果有机会,我会很乐意跟你继续探讨这些问题,我的哲学家。但在此,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希望你能参与战争,为我而战。这没有道理,你是异国人,没有必要为我国的战争而让自己的性命冒险。我希望能得到你帮助的,不会让你参与到战争当中。而其中的具体事项,我暂时还不能说明,因为我不确定是否会迎接那绝望的一刻……」她语速减慢,呼吸却急促起来。「我……必须要先做好准备,想先得到你的承诺。」她快速抹去睫毛上的一些泪珠,艾琳觉得她的情绪变化相当快。
「是和战争有关吗?」艾琳问。女王点头。「现在战况到底怎样?从我晕过去之后的所有情况我都一概不知。我最好奇的是,陛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带来了增援?」
「没错。我们勉强将被哥德玛人占领的大部分区域都夺了回来,现在他们被赶回了他们进来时候的位置。」
「那帕法海姆与菲艾尔呢?没有了女王坐镇,想必会有不小的影响。」
「我只能这样做,这是拯救卡登封的唯一方法。」
「哥德玛人是否在帕法海姆发动了同步进攻?」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艾琳嗤之以鼻。「果然,他们就是喜欢使用这些卑劣的办法。」
「不得不承认,对方将这些办法运用得很成功。」
「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陛下。帕法海姆需要你,菲艾尔也需要你。」
「我会在明日清晨出发,返回菲艾尔。这里就只能依靠彭利科男爵来面对了。但在此之前,我还没能得到你的承诺。」
「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任何事,女王。」晚风吹拂着女猎魔士那散乱的棕发,让她看起来更加柔美,不再那么冷漠。「你还没有告诉我需要帮你做些什么。」
「我还不知道会不会让这个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所以我不打算事先说明。」
「那恕我无能为力,陛下。我不会答应做任何我有可能无法做到的事。」她小心地观察着女王的神态。「是吗……」克莱尔·格雷斯眼帘低垂,既忧心又无奈。「那么,我希望你能承诺会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倾听我的诉求。」
「这点倒是没有问题。」她松了口气。「我向你保证,陛下。」
「谢谢你,小姐。」她微笑,眼角挤出了淡淡的鱼尾纹。「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艾琳。」
「艾琳小姐。」女王说:「你很巧妙地避开了你的姓氏。」
眼见眼前的女孩又陷入了沉默,克莱尔表现出宽厚的一面。「没关系,艾琳,我不会探究你的过去。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我就称呼你为艾琳,这就够了。」
「克劳馥。」她突然说:「我的姓氏是克劳馥。」
这个答案明显让女王感到意外。「克劳馥……」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同时在回忆中探索。「克劳馥家族……是多维列尔的贵族。」
「正确来说,是『前』贵族。」
「这个家族已经被除名了。」克莱尔·格雷斯慢慢地说:「我那时年纪也不大,父王也没有对我说太多有关的情况。我只是记得克劳馥家族这个名字,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将这个家族除名,被剥夺贵族头衔成为流亡家族,我已经记不清了。」
「是啊。我也记不清了,因为我那时年纪更小。」
「抱歉,艾琳。」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陛下?我知道我的父亲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才会落得这般下场。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我的父王是一位非常冷酷,作风急躁的人。如果是现在的国王理查德·格雷斯,或许会给你父亲还有你家族留有更多的余地……」她伸出手,轻轻地贴在艾琳的左脸上,后者没有抗拒。「我为此而感到抱歉,艾琳。」
「你没有欠我什么,陛下。」她想挪开女王的手,但在触碰的那一刹那,一些感情如同火山喷涌无法抑制。「你没有亏欠我,女王。反而是我亏欠了你,亏欠了多维列尔,亏欠了整个世界……」声音因为感情激动而颤抖不已,艾琳·克劳馥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哭泣,究竟是她的谅解、她的歉意、还是温柔的触碰,已经不得而知。艾琳握着克莱尔的手,不愿放开,那是她少有的任性。克莱尔·格雷斯,辛西亚女王,多维列尔的公主,将她拥入怀中。
「哭吧,艾琳。」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即使比女王稍高一点,艾琳却将她沾满泪水的脸庞掩埋在克莱尔的肩膀里。「陛下……这会弄湿你的衣服……」她的声音是如此脆弱。「没关系,我不在乎。」女王望着西沉的夕阳,爱抚着她。布兰妮丝·利温德尔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见女王与猎魔士的相拥,感到吃惊。片刻,她就冷静了下来,压下了心底的一丝醋意,带着欣赏的目光去迎接眼前洒满余光的凄美之景。
半晌,克莱尔用宽慰的语气说:「我的衣服真的湿透了,艾琳。你真的能哭很久。」艾琳已经从激烈的恸哭转变为轻微的啜泣。「你哭的方式也和布兰妮丝很像。」
艾琳终于将脸挪开了女王的肩膀,那上面都是她的真情流露。她抹去脸上剩余的眼泪,迅速甚至有些粗暴地将头发理顺。「请原谅我的失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你很适合去极北的冻土工作,艾琳。」克莱尔打趣。女猎魔士还感到窘迫,没有答话。「你有听说这样一个说法吗?这个世界上有三种女人不应该哭泣。」
「女王、寡妇、女术士。我想,这其中并不包括我。」
「这反而是我羡慕你的原因。」她淡淡地笑着。
「陛下,很快就是晚餐的时间了。」布兰妮丝已经整理好了床铺,此刻正站在床边。「你休息得还好吗?」
「非常好,陛下。」
「很好,那我们走吧。」她转向艾琳:「我邀请你与我一同共进晚餐,猎魔士小姐。」
「这是我的荣幸。」
「你希望在餐桌上,以什么身份被介绍给众人呢?」她不待对方同意,便自顾自地挽着艾琳的手臂。「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吗?」
「我之前说过,我不会参与纷争。」
「成为骑士不代表你要为辛西亚而战。你可以当它只是一个……头衔。」
「我已经没有武器了。」她说:「我在酒馆前与弗烈兹的战斗中已经损坏了我所有的武器,而一个骑士不可能没有武器,对吧?」
「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武器。」克莱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你只要开口,我就能让人送到。」
「我需要一把银剑,作为对付魔物的必要武器。我相信你的武器库里不会有这种东西。」
这句话止住了女王的势头。「银剑……还真的没有。」她承认,「不过,我可以命令铁匠为你打造一把。」
「感谢你的好意,陛下。我也绝对相信辛西亚王国的铁匠能够打造出一把质量上乘的银剑。但是,我是一名猎魔士,从我选择这个职业、通过试炼开始,我的道路就已经铺开,石块之间已经粘合在一起,无法再卷土重来。我们没有骑士的高尚品德,地位甚至比雇佣兵还要低下。我们信仰的是金子与利剑,以及从魔物身上割下来的那一丁点纪念。我没有资格去成为一国之君的骑士,这也许还会让你受到非议,为流言而劳费心神。这比册封一位出色又有教养的宫女为骑士要困难得多。」
「我不在乎那些,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作为女王,我还是能有这样的权利与任性。但是,」克莱尔皱皱眉,「你真的很难笼络,不是吗?」
「抱歉,陛下。但如果这是你的命令的话,我会服从。因为,我还欠你一条命。」
「很好。」克莱尔扬起嘴角。「那么,我会将你作为我的朋友,以一位出色的猎魔士的身份介绍给大家。」
「谢谢。」
「至于你的武器,我会让人为你打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布兰妮丝,你去换上裙子。」女侍简单行礼后快步走出房间。
「我们可以稍微散散步,在晚餐开始前的这一小段时间中。你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艾琳·克劳馥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