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荷耸肩,接过校长递过来的装有剩下一半黄金粉的玻璃瓶。「实际上,我们只是呼唤。」他注意到帕法海姆公爵与伯利德伯爵正在调兵遣将,压低音量注意不让他们听见。「我们地精,只是呼唤大地,或者说呼唤大地之神————当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它。这当然是需要消耗魔力的,但只要我们呼唤过后,大地————严谨地说是我们附近的土地,就会回应我们的要求,配合我们的行动。」
帕特里克·福特感到这三人会议的气氛相当神秘。「也就是说,你们只要与大地建立联系,然后就什么都不用做?」
「我比较倾向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伟大。」他简短地说。「是啊,我也觉得这种能力很伟大。」艾达荷说:「只不过不凑巧的降临在了一些不那么伟大的种族的身上,并为他们所用。」
帕特里克·福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觉得你们很伟大,先生们。」他严肃、认真地说:「地精很伟大,矮人很伟大,半身人和精灵也很伟大....」他似乎故意漏掉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伟大的种族。」
艾达荷凝望了他片刻,说:「能请你弯下身子吗,校长先生?」男孩按照字面意思照做。
地精艾达荷抱住了他。帕特里克顿时脸颊绯红,不知所措。「谢谢你,校长。从来都没有人称赞过我们地精伟大,也没有人把我们类人生物看作是伟大的种族。你是我所见的第一个,是我这六十五年生命中的第一个。」多愁善感的帕特里克又红了眼,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失态。
良久,艾达荷才放开这位年轻的校长。但下一秒,哥哥哈莱克又抱住了他。「谢谢你。」地精说:「我弟弟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不过不同的是你是我七十二年生命中的第一个,校长。」
帕特里克到现在才平复心绪,认真地去感受周遭的一切:头上破旧的小毡帽,边缘流露出金黄的小挎包,踏过千山万水的布鞋,还有混杂着墨水与泥土气息的哈莱克。他回抱了他。
在一旁对自己手下下命令的派普·伯利德有感而发,豪迈地转身并抱住正在说话的瑞卡德·帕法海姆,盔甲相碰奏出乐响。「祝我凯旋而归。」他说。「当然,祝你凯旋而归。」瑞卡德笑道。
「我以前,总是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在离别之前拥抱。」艾达荷再次检查装着粉末的玻璃瓶是否有破损。「我甚至不知道那原本是精灵的礼仪,和握手一样。但起码在今天,我的感觉还挺好的。」
「也许等事成之后,我们还可以这样聚在一起,给予对方拥抱.....」男孩痴痴地说。
「先生。」哈莱克马上打断他:「我虽然是个话痨,大舌头,但是我不会尝试对未来做肤浅的预言。我们应该着眼于眼前,当下,而不是变幻莫测的未来。否则,命运会捉弄我们的。」
艾达荷认为他有些过于相信神秘主义,而帕特里克·福特也识趣地不再说话。他也知道命运的力量,一种堪比魔法更甚魔法的力量。他的父亲在码头边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一种对未来浮现的预测。老头让他等待,在他出海归来之前照顾好自己的两位妹妹,而他就要去钓一条大鱼,一条体型巨大的马林鱼,让他们一家四口衣食无忧。他听信了他的预言,而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男孩当时还不相信,以为命运始终会给他一个交代。直到他终于有一天按耐不住,带着两个不过十岁的妹妹因出海寻找父亲而遇上海盗,最后双双被强暴后挂在船尾游弋吸引鲨鱼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命运的力量,感受到灰鲭鲨的贪婪。他曾想过为什么被拖在船尾不是他自己,后来得知原因是自己能比妹妹们卖多三个鱼线铜。贝利塔渔村因为缺乏年轻的劳动力,所以是海盗们的生意场。帕特里克·福特接受了这种命运,而他暗地发誓,以后要创造自己的命运。他没意识到,当他说出这句话之时,便已经做出了对未来肤浅而缥缈的预言。
帕特里克无言,然后拿起靠在桌边的法杖。「准备好了吗?两位先生。」他这句话说得非常具有仪式性,就像在圣·阿西尼对着就要毕业的学生作最终考核时的样子。侍从为派普·伯利德再次检查着胸甲与护喉,因为待会他就要在血气弥漫的沙场上驰骋。他打算等回来的时候才见自己的儿子,后者和帕法海姆公爵之子赫尔莫斯正在为军营里的士兵鼓舞士气。「当然,校长先生。」
「请叫我帕特里克,两位先生。」
「哈莱克,还有我的蠢弟弟艾达荷。」哈莱克说:「我们是辛西亚王家信使。」
「也是有尖鼻子的卢汀地精。」艾达荷补充。
帕特里克·福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挂着希冀与哀伤。「现在,让我们迎接我们的命运吧。」
阿兰·克博斯身材魁梧,是村庄里少有的壮年小伙。他有一个和他体格相仿的妹妹,与一个瘦弱不堪的父亲。阿兰提着从市集里买来的两条大鲑鱼,价格不过四个格伦,还附赠鱼嘴里的两个钩子。他推开门,破旧的木门痛苦呻吟,当他弯下腰进入房子,整个木屋都在颤抖。「卡。」他对在床边的妹妹打招呼。「今天是鱼。真他妈便宜。」
长着一张四方脸的卡特·克博斯点头,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哥哥。「真的没想到我们会过上这种生活,穷人的生活。」他踢开一张破木凳,坐下。
「我们本来也是穷人。」卡特躲开哥哥凶恶的目光,低下头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的父亲小时候也是穷人。」
「那不一样。」阿兰大手一挥。「他小时候是穷过,但是后来不是了。如果他每日念叨的那些狗屁故事是真的,那他就应该在皇帝手中得到了不少的奖赏。他是功臣,是人们常说的哥德玛-辛西亚之战中的『天之石』。我觉得那老头没有骗我,」他指着床上的老人,不过五十来岁,却已经衰老得如同活尸。「他以前给了你很多的首饰,卡。都是些黄金白银祖母绿。这老头子以前是有那么两手的。」妹妹低下头,似乎不想聊这个话题。「哦,你放心,卡。我不会让你把你的私藏小宝贝交出来的。至少在你嫁人前不会。」卡特缩了缩脖子。
「......我讲到哪里了?」老人像虫干一样的嘴唇开始蠕动,发出的声音犹如来自深渊。阿兰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和魅魔交媾后被吸取了精力,吸取了他余下的人生。「我又睡着了吗?我的小宝贝?」
「是的,父亲。」卡特·克博斯伸出自己的大掌,搭在父亲凋零的额头上。她尽量温柔地说:「您大概是太累了。」阿兰发出冷哼。
「....累?不,我不累....」老人挣扎着坐起来,患有白内障的双眼似乎没有看到阿兰。他只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说:「我接着讲.....接着是.....我讲到哪里?」
「您说到了哥德玛在胶着战当中渐渐夺回上风,准备往前推进。但是,突如其来的障碍让他们不得不停顿下来,那就是....」
「那就是那个屏障!!」老人大叫,阿兰反射性地从床头上起跳,反而卡特却早已习以为常。「就是那个金色屏障!魔法屏障!」女儿握着他瘦削的手。「是的,就是那个屏障。」她平静地说。
算上这次,内特·克博斯的伟大故事已经叙述了一千零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