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胡同里飘着饭菜香,刘大壮骑着自行车往四合院赶,车铃“叮铃铃”响,惊得墙根下的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离院门口还有百十米,就瞅见个穿蓝布褂子的姑娘在那儿转圈,跟磨盘上的驴似的,转得他都眼晕。
“于莉?”刘大壮捏了捏车闸,自行车“吱呀”一声停在她跟前,“你这是练杂技呢?转得我都快瞅不见你脸了。”
于丽停下脚,跺了跺地上的土,脸憋得通红,辫子梢都耷拉下来了:“刘科长……”
“别叫科长,听着生分。”刘大壮从自行车上下来,往车座上一坐,“有啥事直接说,我这肚子还等着回家吃饭呢,秦京茹估摸着把粥都熬稠了。”
于丽咬着嘴唇,手指头绞着衣角,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想借你自行车用用。”
“借自行车?”刘大壮有点纳闷,“你们家三大爷不是有辆‘永久’吗?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那辆,你咋不跟他借?”
一提这茬,于莉眼圈“唰”地就红了,声音都带了哭腔:“我借了啊!可我刚一开口,阎解放就跳出来说,明天要去左家庄换白薯,没自行车扛不动;阎解旷接着说,学校组织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得骑车去才赶趟。俩人为了争车,差点没打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最后三大爷一拍桌子,说‘既然都要用,那就各想各的招’,结果转头就把车擦得锃亮,说他明天要去护城河钓鱼,‘钓着鱼能给家里添荤腥’。我这……我这借了个寂寞!”
刘大壮听乐了,三大爷这算计劲儿,真是刻在骨头里了:“那你借车干啥?有急事?”
“我老姨从东北来了!”于莉眼睛亮了亮,又很快耷拉下去,“我老姨从小最疼我,小时候总偷偷给我塞糖吃,这次是头回来北京,我想明儿骑车去火车站接她,让她瞅瞅我在这边过得挺好……可现在连辆车都没有,总不能让她跟着我挤公交吧?人老了,经不起折腾。”
说着说着,她眼圈又红了,低头抠着自行车后座的铁皮:“本来想着借辆自行车,驮着老姨在胡同里转转,买点糖葫芦、驴打滚啥的,让她高兴高兴……”
“多大点事!”刘大壮一拍车座,“车你骑走!我这‘飞鸽’虽然不是新的,但除了能跑,铃铛也响,比三大爷那辆强十倍!”
于莉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刘科长,你……你不怕我给你骑坏了?”
“坏了再修呗,多大点事。”刘大壮笑着踹了踹自行车的脚蹬子,“你啥时候用?现在推走?”
“明儿早上!”于莉赶紧摆手,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我明儿一早去接站,用完了立马给你送回来,保证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不用急着送,你老姨要是多待几天,你就多骑几天。”刘大壮从车把上解下自己的布包,“车钥匙在车座底下呢,你明儿直接来推就行。”
于莉激动得直搓手,眼圈又有点红,不过这次是高兴的:“刘科长,你真是……真是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咋说了!回头我让三大妈给你蒸窝窝头,掺点玉米面的,可香了!”
“别介,”刘大壮赶紧摆手,“我可不敢吃三大爷家的窝窝头,保不齐每一口都得算粮票。你把老姨接待好就行,别的不用管。”
于莉被逗笑了,抿着嘴说了声“谢谢”,看着刘大壮往院里走,还在原地鞠了个躬,那模样,比得了奖状还高兴。
刘大壮刚进院,就见秦京茹正站在门口张望,手里还攥着块擦碗布:“可算回来了,粥都快凉了。”
“碰上于莉了,聊了两句。”刘大壮把布包递给她,往屋里走,“三大爷家又出新鲜事了。”
秦京茹一边给他盛粥,一边问:“啥新鲜事?是不是三大爷又为了几两煤渣跟人吵架了?”
“比那精彩。”刘大壮喝了口粥,把于莉借车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咂咂嘴,“你说三大爷这算计,是不是天生的?亲儿媳妇借车接老姨,他都能找出钓鱼的理由,真是没谁了。”
秦京茹听得直咋舌:“真这么抠?我还以为他就是平时省点,没想到对自家人也这样。”
“他不是抠,是算计惯了。”刘大壮夹了口咸菜,“你可别瞅他现在总捡煤渣、数筷子,解放前人家可是读过私塾的!能读得起私塾的家庭,能差钱吗?我估摸着家里多少有点底子,就是被他这一辈子的算计劲儿,给折腾得看着清汤寡水的。”
秦京茹更纳闷了:“那他算计啥?自己儿女都算计,图啥呀?”
“图心里踏实呗。”刘大壮笑了,“就跟有的人喜欢攒钱似的,三大爷喜欢攒算计,觉得啥都在自己掌控里,才睡得香。你瞅他给三个儿子分东西,连咸菜都得用秤称,生怕多给一口,其实不是穷,是享受那算计的过程。”
正说着,院里传来三大爷的声音,估计是刚钓鱼回来,正跟三大妈念叨:“……今儿钓了三条鲫鱼,够熬一锅汤了。让解成解旷把鱼收拾了,每人能分小半碗,不多不少,公平!”
接着是阎解成的声音:“爸,三条鱼熬汤,每人小半碗,那锅底子咋办?”
“锅底子归我!”三大爷理直气壮,“我钓鱼费力气,得多补补!”
秦京茹听得直乐,捅了捅刘大壮:“你还真说对了,连鱼汤都算计。”
刘大壮也笑了,喝了口粥:“管他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明儿于莉借车接老姨,也算是给三大爷家挣点脸面,不然老姨来了,瞅见这一家子为辆自行车吵吵,多寒碜。”
秦京茹点点头,给刘大壮碗里夹了块萝卜干:“还是你想得周到。明儿我早点起,把自行车再擦一遍,让于莉骑出去也体面。”
“还是我媳妇懂事。”刘大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行了,快吃饭吧,粥都快凉透了。”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台,院里三大爷还在跟儿子们念叨分鱼的事,声音不大,却句句透着精细。刘大壮喝着热粥,瞅着身边笑盈盈的媳妇,心里琢磨——这日子啊,就跟院里的人似的,啥样的都有,不过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别人爱咋算计咋算计,跟他没啥关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大壮就被院里的动静吵醒了,一听就是于莉推着自行车出门的声音,还跟秦京茹客气:“嫂子,真不用擦了,已经够亮了!”
秦京茹笑着说:“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刘大壮翻了个身,往秦京茹身边凑了凑,嘟囔着:“让她骑吧,好歹也算给三大爷家办了件体面事。”
秦京茹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背:“快睡吧,一会儿还得上班呢。”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带着点胡同里的烟火气,轻轻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