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官道上的积水,扬起细碎的水珠,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短暂虹彩。二十余骑“萤火”精锐簇拥着中央并辔而行的两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朝着岐州城的方向滚滚而去。
李天然端坐马上,身姿依旧挺拔,但细看之下,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握着缰绳的手指也微微用力,显露出内里的虚浮。他身后,萤勾安静地环着他的腰,绯红斗篷在疾驰中猎猎作响,血眸低垂,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感知全开,警惕着周遭任何一丝异动。她虽未完全恢复,但那份属于顶尖强者的敏锐并未丢失。
灰鼠策马紧随在侧,时不时担忧地瞥向李天然。他跟随首领日久,深知其性格坚韧,若非伤势极重,断不会流露出丝毫疲态。陨星湖一战,竟凶险至此。
“首领,您的伤……”灰鼠忍不住再次开口。
“无碍,回城静养即可。”李天然打断他,目光投向远处已隐约可见的城池轮廓,语气沉稳,转移了话题,“城中善后事宜,详细说与我听。”
灰鼠立刻收敛心神,正色汇报:“是。赤燎伏诛后,残余的炎阳殿贼人群龙无首,被我等与守军合力清剿,斩首数百,俘虏亦有不少,已押入大牢候审。城防破损处正在加紧修复,张刺史此次倒是出力不少,钱粮民夫调度颇为及时。”
李天然微微颔首,张崇经过上次幽冥道之事,看来是彻底学乖了。
“不过……”灰鼠语气微顿,露出一丝凝重,“根据俘虏交代和我们的探查,此次攻城,炎阳殿并非倾巢而出,至少还有一位殿主‘炎斧’及其麾下部分精锐未曾露面。而且,他们在城中似乎还有隐藏的据点未曾拔除,我们正在全力追查。”
李天然眼神一冷:“意料之中。黑煞殿主逃脱,炎阳君虽被重创封印,但其党羽绝不会善罢甘休。传令下去,全城戒严等级提升,加派暗哨,对所有进出人员严加盘查,尤其是携带火属性物品或功法特异者。”
“是!”灰鼠肃然应命。
“还有,”李天然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派人盯紧张崇,以及……所有可能与幽冥道有牵连的线索。陨星湖之事,未必只有炎阳殿一方插手。”
灰鼠心中一凛,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谈话间,岐州城那高大巍峨、尚带着几分烽火痕迹的城墙已近在眼前。城楼之上,“萤火”的墨色旗帜迎风招展,守卫的兵士铠甲鲜明,眼神锐利,显然已从之前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秩序井然。
看到首领归来,城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欢呼与骚动。城门缓缓打开,留守的“萤火”高层与部分官员已在门内列队相迎。
“恭迎首领、萤勾大人凯旋!”
声浪如潮,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强者的由衷敬畏。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缓缓入城的两人身上,尤其是落在李天然苍白却依旧威严的面容,以及他身后那位血色瞳孔、气质清冷绝尘的女子身上。经此一役,李天然的威望在岐州城已达顶峰,而萤勾的存在,也早已不再是秘密,被视为与首领并肩的、不可撼动的强大存在。
李天然环视众人,目光沉静,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萤勾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环在李天然腰间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微微收紧,传递着一丝无声的支持。
回到墨麟阁,李天然屏退了想要详细汇报的众人,只留下了灰鼠与夜枭等寥寥数名核心。
“我需要闭关几日,稳定伤势。”李天然直接下令,“在此期间,城中一切事务,由灰鼠暂代处理,夜枭辅之。若有紧急情况,可直接通传。”
“首领放心!”灰鼠与夜枭齐声应道。
李天然目光转向身旁的萤勾,语气柔和了许多:“你也需要好好调养。”
萤勾看了他一眼,血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淡淡道:“我知道。”她并未说自己要去何处,但李天然知道,她自有分寸。
安排妥当,李天然便径直去了墨麟阁地下深处那间引动了地脉寒气的静室。这里寒气精纯,对他恢复伤势大有裨益。
而萤勾,则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独自回到了阁内最高层,那间可以俯瞰小半个城池、曾经属于李天然的房间。她推开窗,任由带着硝烟余烬味道的风吹拂着面颊,血眸望向西方陨星湖的方向,久久不语。那一战的凶险与最后时刻李天然化为冰凰、决绝冲向封印缺口的画面,依旧在她脑海中清晰无比。
她轻轻抚过窗棂,指尖凝聚出一缕极其微弱的血色寒气,寒气萦绕盘旋,最终化作一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冰花,在夕阳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
接下来的几日,岐州城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暗地里,“萤火”的触角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清洗残余、修复城防、整顿内务、追查线索……一切都在灰鼠与夜枭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李天然在静室中闭关不出,精纯的玄冰之气如同蚕茧般将他包裹,冰凰精血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与神魂。他的气息一日强过一日,眉心的冰凰符文也重新变得清晰明亮。
萤勾也留在墨麟阁顶层,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调息。万年温玉莲籽的药力尚未完全吸收,她需要时间彻底炼化,弥补本源的损耗。偶尔,她会站在窗边,看着下方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血眸中思绪翻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虽同处一阁,却数日未见。
直到第五日黄昏,李天然终于结束了初步的闭关。当他走出静室时,脸色虽仍有些许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深邃,周身气息沉凝,显然伤势已无大碍。
他第一时间便走向顶层。
房间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室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萤勾并未在调息,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绯红的斗篷垂落,勾勒出纤细而挺拔的背影。她似乎正在凝视着掌心中某物,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李天然的脚步放得极轻,走近了些,才看清她掌心托着的,竟是一朵由血色寒气凝结而成的、栩栩如生的冰花。那冰花结构精巧,花瓣薄如蝉翼,在夕阳下流转着瑰丽而冰冷的光泽。
他似乎从未见过她摆弄过这些。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萤勾手掌一合,那朵冰花便悄然消散。她缓缓转过身,血眸平静地看向他。
“伤势如何?”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
“已无大碍。”李天然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向窗外,“你呢?”
“尚可。”萤勾的回答依旧简短。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夕阳缓缓沉落,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那朵冰花,”李天然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很漂亮。”
萤勾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血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她压下,语气平淡无波:“随手凝的,无用之物。”
李天然笑了笑,没有戳破。他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的柔和侧脸,低声道:“待你我都恢复,城中也彻底安定下来,我们……去江南看看吧。听说那里的春天,很美。”
他没有再提“找个安静地方”那样模糊的话语,而是给出了一个具体的地点。这是一个更加明确的邀请。
萤勾的心跳漏了一拍,血眸中光影剧烈变幻。江南……那是一个与她过往杀戮、冰寒截然不同的,温暖、湿润、充满生机的地方。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那样的地方产生联系。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天然几乎以为她又要用沉默来回避。
最终,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应了一个字:
“……好。”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墨麟阁内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窗前并肩而立的两人。
烽火暂熄,归途已至。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翻开了新的篇章。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灯下双影,心意初通,便是世间最难得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