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离去,落枫亭内重归寂静,只有晚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渝州城隐约传来的、象征着人间烟火的微弱嘈杂。
李天然摩挲着手中那枚非金非玉、触手温凉的紫色客卿令牌,上面的“音”字古朴深邃,仿佛蕴含着幻音坊无形的力量与承诺。这枚令牌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将他与莹勾,与“萤火”,正式绑上了女帝的战车,卷入了岐国与契丹、玄冥教乃至整个天下乱局的漩涡。
“她,很强。”身旁,莹勾忽然开口,血眸望着女帝消失的方向,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但,打起来,我会赢。”
李天然从沉思中回过神,闻言不禁莞尔,心中的凝重被冲散了几分。他收起令牌,转身看向莹勾,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几缕鬓发,柔声道:“我知道。但我们这次,不是去打架,至少不全是。我们要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她打交道。”
莹勾似懂非懂,但看着李天然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种她熟悉的、充满算计(在她看来是聪明)的光芒,便点了点头:“嗯,你说了算。”
回到天然居后院,李天然立刻进入了高度专注的状态。书房再次成为临时的指挥中心。
他首先召来了“萤火”负责契丹与玄冥教方向情报的几位骨干。灯火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
“任务变更,优先级提升至最高。”李天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标:契丹迭剌部耶律阿保机本部,及其与玄冥教可能的联络通道和据点。不惜代价,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暗线,我要知道:
一、耶律阿保机直属精锐‘皮室军’的近期调动、粮草囤积点。
二、契丹内部,对南下用兵持反对或犹豫态度的部落首领名单及其诉求。
三、玄冥教派往契丹的使者身份、修为、以及他们具体承诺了什么。
四、寻找契丹与中原边境地带,所有可能被用作秘密联络点或物资中转站的城镇、山寨、甚至废弃驿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神色凝重的骨干,沉声道:“记住,安全第一。情报固然重要,但‘萤火’的每一位兄弟姊妹,性命更重。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自身。所需银钱、物资,凭我手令,可向福伯支取双倍,不,三倍!”
“是!东家!”几人凛然领命,眼中既有对任务的沉重,也有对李天然如此重视他们性命的感激动容。他们迅速退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开始执行这危险而艰巨的任务。
送走他们,李天然又铺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这是“萤火”目前能绘制出的、涵盖岐国(凤翔)、契丹边境以及部分中原地区的最详细地图。他手持炭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勾勒出可能的情报线路、风险区域以及潜在的接应点。
莹勾安静地坐在窗边,没有打扰他。她只是看着李天然伏案疾书的背影,看着他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快速书写指令,那专注的神情让她觉得有些……好看。她拿起桌上李天然给她削的竹蜻蜓,无聊地用手指拨弄着,让它旋转,血眸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忙碌的身影。
直到深夜,李天然才初步理顺了情报网络的派遣和后续联络方案。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舒一口气。
“累了。”莹勾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她已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他身边。
李天然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精神一振。他拉住莹勾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将头轻轻靠在她不算宽阔却异常安稳的肩上。
“嗯,有点。”他闭上眼睛,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初霁般的冷香,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要在女帝规定的时间内,拿到足够分量的情报,不容易。契丹那边是龙潭虎穴,玄冥教更是诡谲难测……”
莹勾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学着他平时安慰她的样子,有些生硬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笨拙的安慰让李安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抬起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纯净的血眸,笑道:“不过没关系,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等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带你去吃遍渝州城所有好吃的点心铺子,听说新开了一家苏式糕团,味道极好。”
听到“点心”,莹勾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很轻微地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天然居表面依旧平静,茶香袅袅,宾客盈门。但后院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高效而隐秘地运转着。一道道加密的信息通过特定的渠道送出,又有一份份或零碎或关键的情报被传递回来。
李天然坐镇中枢,如同蜘蛛,编织着这张无形的情报网,并飞速地分析、整合着涌入的信息。他现代的逻辑分析能力和对历史大势的把握,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往往能从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中,推断出重要的结论。
比如,从契丹边境几个部落抱怨皮室军强行征调了大量驮马和皮筏,他推断耶律阿保机可能在策划一次快速的、依托水系的突袭。
又从玄冥教几个外围香主突然囤积了大量治疗寒毒和虫瘴的药物,结合契丹境内某处山谷的异常气候传闻,他推测玄冥教可能与契丹在探索某处险地,或许与“龙泉”的线索有关。
这些推断都被他作为重要可能性,附在情报之后,准备择机传递给幻音坊。
而莹勾,除了偶尔在李天然过度疲惫时,强行把他拉出书房休息,或者在他试制一些诸如信号烟花、简易防身机关时充当“测试员”(通常以她的实力,这些东西毫无效果),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守在他身边,是他的定海神针。
期间,幻音坊果然派来了一位联络人,是一位气质干练、不苟言笑的女子,自称“梵音天”。她与李天然对接了情报传递的密语和渠道,并带来了女帝最新的要求——重点关注玄冥教“冥帝”朱友珪的动向。
冥帝!玄冥教的最高主宰!女帝的目标,果然不仅仅是下面的小鬼。
李天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十余天后,一份由数条情报综合印证、并由李天然亲自分析推断的密报,通过梵音天,呈送到了远在凤翔的女帝案头。
密报详细列出了耶律阿保机皮室军可能的集结区域和大致兵力,指出了契丹内部几个可争取的摇摆部落,标注了玄冥教与契丹使者的三条秘密联络线路中的一个,并附上了关于冥帝可能已秘密离开玄冥教总坛,去向不明的推断。
当女帝看到这份条理清晰、推断大胆却又言之有据的密报时,深邃的凤眸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原本只是打算利用一下这个新兴的情报组织,投石问路,却没想到,这块“石头”竟能激起如此精准的涟漪。
她轻轻敲着案几,看着窗外凤翔的夜空,低声自语:
“李天然……萤火……本座倒是越来越期待,你这点萤火,究竟能在这乱世之中,照亮多大的黑暗了。”
而在渝州城的天然居后院,李天然在送出密报后,并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雨,还在后头。
他站在院中,望着北方,那是契丹和玄冥教的方向,眼神沉静而坚定。
萤火已振翅,山雨,即将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