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没有回答,将手指含入口中,吹出一声悠长而独特的唿哨。
哨音穿透云霄,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一声穿金裂石的鹰唳。
春阳的老朋友巨鹰如同利箭般破开云层,俯冲而下,带起的强风让薛风禾几乎睁不开眼。
它稳稳地落在两人面前的空地上,锐利的鹰眼看了看春阳,又瞥了薛风禾一眼。
春阳径直走向集市,掏出金币几乎是扫荡般买下了一大堆耐储存的面包、肉干、奶酪,还有好几皮袋的麦酒。
他沉默地将这些物资捆扎好,利落地甩到巨鹰宽阔的背上。
然后,他走到巨鹰身边,利落地翻身骑上鹰颈后的位置,朝薛风禾伸出手。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伸出的手稳定而有力。
“上来。”他言简意赅。
薛风禾抓住他的手,借力爬上了鹰背,坐在他身后。
鹰背宽阔,但依旧能感受到身下猛禽肌肉的力量感和飞行时必然的颠簸感。
薛风禾下意识地抓住了春阳腰侧的衣服。
春阳身体微微一僵,但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巨鹰的脖颈。
“走了,兄弟。”
巨鹰发出一声长鸣,双翅展开,猛地一振,强大的升力瞬间将两人带离地面。
城镇在脚下迅速变小,那些狭窄的街道、嘈杂的人声、令人窒息的纷争,都被远远抛下。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眼前是越来越近的、无边无际的绿色林海。
春阳迎着风,黑发飞扬,背影挺直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
——
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巨鹰开始盘旋下降,最终稳稳地落在一处隐蔽的林间空地上。
空地被参天古木环绕,旁边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春阳利落地翻身下鹰,开始默默地将鹰背上的物资卸下来。他的动作熟练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
薛风禾也赶紧跳下鹰背,想帮忙,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那眼神仿佛在说:“别碰,我自己来。”
薛风禾识趣地退到一边,看着他忙碌。
他将食物和酒袋整齐地堆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旁,然后走到溪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狠狠泼在脸上,用力揉搓着,仿佛想洗去什么痕迹。
水珠顺着他深蜜色的皮肤滑落,滴进衣领。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长舒了一口气,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
巨鹰用喙亲昵地蹭了蹭春阳的手臂,得到他一个轻轻的抚摸,以及一大包肉干作为谢礼,便展翅高飞,回巢了。
空地上只剩下两人,和潺潺的流水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薛风禾走到溪边,在他不远处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流淌的溪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水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最终还是春阳先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看薛风禾,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他特有的、别扭的直率:“刚才……谢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说这种话,立刻又硬邦邦地补充道,“不过你下次别再做这种蠢事。那些虫子可不认识你,万一被误伤了,我可不会救你。”
薛风禾转头看向他:“骗人,你明明就救了我好几次。”
春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走到食物堆旁,拿起一皮袋麦酒,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液顺着他嘴角滑落,他用力抹了一把,然后重重地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
“我也想喝,”薛风禾道。
“过来拿。”
薛风禾走过去,从春阳手里接过另一个酒袋,也喝了一小口。麦酒有些粗粝,但带着一股醇厚的暖意。
薛风禾在他身边坐下,一起分享着食物和酒,起初依旧沉默,但那种凝滞的气氛渐渐消散,被森林的静谧和流水声所取代。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林间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梦幻。
春阳似乎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屈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上的草叶。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我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她总是在我面前说父亲的好话,她说那个男人没时间陪我们,是因为他是光之精灵族最强的法师,他很忙。”
“我一点也不了解他,不管我犯没犯错,他都只会把我关在图书馆里让我自学魔法。”
“尼伯龙根指环现世的时候,母亲让我别去打扰他,因为他在研究毁掉指环的魔药。”
“但是后来我们家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所谓的消除诅咒魔药或药方。所以我也不确定,母亲为他找的那个理由,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根本不在乎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私藏了指环,不在乎他是不是个骗子或者罪人!我最想知道的,唯一想知道的——是谁杀了我的母亲。”
“她根本不是自然死亡!她是被人……灌了毒药杀死的!就在我们被追杀时藏身的树屋里!”
春阳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当时太乱了……指环的谣言,父亲的罪名,精灵族内部的倾轧,巨人的逼迫……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母亲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带着我东躲西藏,最后还是没逃脱……”
“她和人无冤无仇!她的死,一定和指环、和当时发生的变故有直接关系!我一定要查清楚!”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外露,用力地用手掌揉了下自己的脸:“……我可能也被那些疯子传染了,怎么和你说这些。”
“你可能是喝醉了,也有点累了,”薛风禾柔声道,“闭上眼睛睡会儿吧,有危险我会叫醒你的。”
“嗯,是有点累了,”春阳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闭上双眼。
他喝了很多酒,很快就睡着了。
春阳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但睡姿并不安稳。起初只是脑袋微微歪向一边,随着深度睡眠的来临,他整个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朝着薛风禾所在的方向慢慢倾斜。
先是肩膀轻轻抵住了薛风禾的手臂,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沉甸甸的重量,然后脑袋歪下来,枕在了薛风禾的肩上。
薛风禾微微一僵,没有动。
他的脑袋继续无意识地滑落,薛风禾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却被他身体的重量带着,只能任由这颗毛茸茸的脑袋顺着她的胸口,一路滑落,最终,安稳地落在了她的大腿上。
春阳甚至在枕到大腿上时,无意识地蹭了蹭,寻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满足的喟叹,睡得更沉了。
薛风禾彻底僵住了。低头看着膝上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平时神采飞扬、秾艳俊美的五官,此刻却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纯真。
然后,薛风禾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额前几缕散乱的黑发拨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微烫的皮肤,担心会把他吵醒,她很快放下手没有再动。